关于这一点,我就明显要比李三幸运了许多。现在我和孙伶俐经常一起看电影,这几乎成了我们共同生活中最主要的一种消遣方式。为此我们当然也会经常交流,但我们的这种交流就明显是一种对等的交流。和我一样,孙伶俐时常会有一些很独到的见解,对此我们有时产生共鸣,有时则难免会起一番争论。不过共鸣也好,争论也好,这些都是能让你自己的思想与他人产生价值互动的美妙体验,现实中大多数人身边并不一定都能找到这样一个可以真正彼此交流的人。小马说的这部《灿烂人生》我和孙伶俐也一起看过,当时我们躺在楼下新装修好的客厅的那把沙发上用那个新买来的大屏幕电视从下午一点多一直看到晚上七点多。看完电影后外面早已一片昏天暗地,一切恍若隔世一般。那时孙伶俐虽然也像小马一样既为男主角着迷又哀叹他那个兄弟的自杀,但她跟我讨论更多的还是男主角的一生以及那个年代的一切。后来她甚至跟我说这部电影的片名根本不应该叫灿烂人生,或者是根据它的英文片名(《The Best of Youth》)那样叫最好的青春,她说这样的人生真是太苦了,就像一片淤泥中唯一的一颗种子发芽开花一样,要是种子可以选择,它肯定不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说完后她又幽幽地感慨着说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一个糟糕的年代中实在太难了。我能感觉出来这部电影对孙伶俐而言显然已经不足以用好看来形容了,它肯定已经成了她有关电影记忆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印迹。在我沉默的凝视中,孙伶俐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在客厅里像是失魂落魄一样走了几步,然后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在那里一脸凝重地看着我,很快从她嘴里爆出一个F开头的英文单词来,然后她叹了口气像是故作轻松一般地说道:以后大年三十晚上恐怕都没个好心情了。
能有一个相近灵魂的人陪伴着一起经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而且还能与这样一个人互相分享这些美好的东西,这显然是一件十足美好之事。但李三显然没有这样幸运,总体而言,精神生活上李三明显要比我孤独许多。哪怕是再好的东西他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独享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之分享的人,王静如此(李三根本想不起这么多年来跟王静一起看过几部电影或者聊过几本小说),小马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那天下午所谓的聊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小马一个人在说。李三只是偶尔应和着敷衍她几句。后来李三怕她说的累了,就问她要不要喝点茶。小马当然说好的,于是李三就起身去泡了一壶茶。
等到他把泡好的茶拿回来,小马就看着他略显尴尬地说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觉得闷吧?
李三就说当然不会,难得有人跟他聊天,他高兴都来不及呢。这是客气话,但其实也是实话,一个人独处久了,有时就难免想找个聊天的对象。小马虽说并非一个完美的聊天对象,但有终归要比没有来得强。
后来小马又很客气地对他表示感谢,说要不是他,她就不可能会有机会看这么多的电影。
李三就谦虚地说这没什么,如果不是他,可能也会有另外这样一个人。
小马听了后就呆呆直视着他,她轻轻摇着头十分坚定地说那是不可能的,她说她这辈子以后恐怕都很难再遇到像李三这样的人了。
小马这样说的时候,李三刚刚在电脑前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他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小马,而小马此时则是躺在那把靠椅上完全一副放松的样子。当时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只要其中一个人伸出腿差不多就能碰到对方的程度。这令李三觉得有点尴尬,他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小马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异性气息。而更令李三觉得尴尬的是,当时完全放松的小马并不像一般女人那样面对陌生异性时习惯性地会把两条腿交叉到一起,小马那两条修长白嫩的大腿当时完全呈一种放松的张开之态。那天她穿了一条浅灰色的短裙,那裙子有着一种几近透明的颜色,同时小马那未被裙子遮挡的半截大腿以及下面的全部小腿完全呈一片裸露之态。李三的目光一次次无意间扫到那里,后来他就不可避免地觉得有点心烦意乱。这是人之常情,他也知道小马不太可能是故意为之,因为这从她一脸专注的样子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显然对他并无任何挑逗之意,这只不过是她对他早已毫无戒备之心或者是她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不太注意细节罢了。
但过了一会后李三还是从那里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间从那里拿了一条毯子出来,他把毯子递给小马,示意她盖在腿上。
小马一开始显然没反应过来,等到后来反应了过来,她就咯咯笑着说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在故意勾引你吧?
李三就摇了摇头说那倒不至于,只不过你也知道,毕竟我也是个正常男人。
李三再次在电脑前坐下来,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就打开电脑放了点音乐,然后他又把转椅转回来再次面对小马。这时小马早已经很配合地把那条毯子盖在了腿上,她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说你这个人还真挺逗的。
李三就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拿起一根烟点上了抽起来。
我这样子,会不会让你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人?很快小马又一脸正经地问他。
李三就摇了摇头,后来他又试着补充说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而又能保持如此放松的姿态,一般情况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小马歪着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显然是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李三就跟她解释说这种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完全放心的,当然,这种放心往往又分为两种情况,要么是她知道男人不会乱来,要么是她不怕男人乱来。
小马似乎是想了一下,好像是在琢磨着他的话,很快她就又笑了起来,她说看来你对女人还是挺了解的嘛,那你觉得我是属于哪一种情况?
李三就说这没什么好猜的,显然是属于第一种情况。
你的确不是那种人,不然我也不敢这样一个人一次次跑你这里来了。
很快李三看到小马脸上的笑意退淡了下去,再次变成那种一本正经的放松。后来他们就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又聊了会。一会功夫后,小马指着一旁的那个电视说你平常都是用这个电视看电影的吗?
李三就说是的。
于是小马就接着说她也想买个大点的电视,那个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屏幕实在太小了,然后她又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把你电脑里的那些东西弄到电视上看。
李三就试着告诉她具体的操作方法,当然要想让一个女人自己动手搞这些东西显然不太可能,于是买电视买音响以及到时安装播放软件的事情李三自然就又答应下来帮小马弄了。
等到一切说定,小马又坐了一会后就走了。走的时候她说过几天你帮我弄电视时就顺便在我那里吃顿饭吧,一次次麻烦你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你反正也是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不方便吧?
李三就推辞着,但小马又说我都不怕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三想想也是,就不好意思再拒绝她,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孙伶俐回来的日子转眼接近。自她回去后差不多过了二十多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孙伶俐跟我说她可能会提早回来。她告诉我说她爸学校那边有事要出去几天,而她姐则跟人约好了一起出去旅游这两天就走,这样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呆着就没意思了。
我就说你不是还有你妈吗?
我妈医院那边忙得很,平常家里根本见不着人,再说了,要我跟我妈两个人一起呆着,那我可受不了。
后来孙伶俐就问我说到时能不能直接先住到我这里来,她说她不想一个人到学校去呆着。
这样的事情我显然找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本来就是说好了的事情,只不过是提早了几天而已,于是我就答应了她。
孙伶俐跟我说她要提早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又梦见那个人了。做梦这事情每个人的体验都不尽相同,对我来说,通常的情况往往是醒来后就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了,偶尔我能记得梦见了谁,有时候也能记起来当时一些模糊的场景,但大部分的东西醒来以后我就根本想不起来了,有时候甚至是在醒来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就像突然被格式化了一样连有没有做过梦都不会想起来。
但那天醒来后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梦,梦中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应该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当时我是在一个坐满了人的教室里,教室的一侧有一排窗户,窗外阳光明媚,但紧挨窗户的几棵大树把大部分的阳光拒之于外,只有一些细碎的光线穿过树叶间的缝隙从窗户漫射进来,于是当时的教室就像是个光彩斑斓的世界一样。有一个年纪比当时的我大不了多少的男老师手里拿着一叠东西在那几排桌子间的通道上走来走去,他正情绪激动地对我们发着火,原因好像是我们的论文作业完成得都很糟糕。整个教室当时出奇的安静,只有那个老师不时扬着手里的那叠东西在那大声说着话。说着说着他突然间话锋一转指名道姓地说这次作业班级里就只有一个人完成得还算令他满意,而他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居然是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正好站在我一侧的通道那里略显欣慰地看着我。静默之中投来无数意外的目光,这明显令我觉得尴尬,于是我就疑惑地抬起头问他说你确定是我吗?老师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快就从手上的那叠东西里抽出一本来。等到他拿着那本东西念出名字时,不出所料他所指的那个人显然不是我,他把我的名字和另外一个人搞错了,而且更诡异的是,我们班根本就没有他所说的那个人。在一片哄笑声中,老师尴尬地走回讲台,长时间压抑的教室顿时一片混乱。在混乱之中,坐我前排右侧的她突然转身过来。我们那时的教室中间那片区域都是并排三人的座位,她坐在最靠右的位置,边上就是通道,而我当时坐在她后面也就是教室最后那排三个座位居中的那个。趁着那还未平息下去的哄笑声,她压低了声音怯生生地看着我问我有没有《绿洲的森林》这本书。
我一脸疑惑,于是就相当不确定地问她说你确定有这样一本书吗?她就十分确定地点着头说是的。
那时我们班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我爱看书,所以经常会有人问我借书或者是让我帮忙找书。但在我的记忆中,她却从来没为此而找过我,这显然让我有点意外,而且更让我意外的是她所说的那本书我却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就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一开始我怀疑她会不会是把书名搞错了,也许她所指的是村上春树的那本《挪威的森林》,但后来我又觉得这显然不太可能,因为我相信《挪威的森林》这本书她不但知道而且也很容易就能找到,搞错的可能性实在是不大。
后来我就在梦中思考了起来,但我思考的却并不是这本从没听说过的书,我思考的是我们两人当时的关系。相当不可思议的,在那一刻还在做梦的我意识却已经切换到了现实的清醒状态。我不太能确定当时我们俩有没有已经好上,我试着在梦中根据当时的场景推断那是在大学的哪一年,但却根本无从得知。不过后来我还是得出结论认为我们当时应该是还没好上,我记得自从我们好上以后没多久,平常上课以及晚上的自习她一般都会坐在我边上的位置,好上以后我们就没再坐过那三人位的位置,后来我们基本上都是坐靠窗或者靠墙那里的两人位。但坐在一起的我们平常互相并不太说话,那时我们有一个类似草稿本的本子,我们一般会把想说的话写在那个本子上然后拿给对方看,对方看了后就把回话也写在本子上再拿过去。这样的本子自然就成了我们平常交流的工具,为此我们还自创了不少只有我们两人能看懂的用语和符号。我记得这样的本子积累下来一共有好几本,后来她就把这些本子里写了对话的都一页页撕下来装订到了另外一个专门的本子上,她告诉我说这个挺有纪念意义。后来分手以后我也曾试图找过这个本子,但我却不能确定它是在我手上还是在她手上,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个本子会在哪里。
接着我很快就醒了过来,脑子里完全一片清醒。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头顶上方的那个小窗泛着些细微的亮光,天色显然还很早。我想起来梦中那本书的书名,于是就从一旁拿过手机搜索起来,很快我就发现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一本书,如果说有,那它至少并不出名,不然不可能翻了好几页的搜索网页都会查不到。
我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早上六点十分,离我平常起床的时间还太早,我就继续躺在那里,但我知道要想接着睡着显然是不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