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组:蓝海旋律号 · 媒体采访后】
采访室的强光灯一灭,赖馨得立刻扯松了领口,像刚挣脱一道无形的绳索。她没理会身后还在收拾设备的人群,径直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进走廊。
苏洛跟在她身后半步,脸色比平时更冷峻,指尖还残留着被迫回答无聊问题的烦躁,无意识地捻着。高询被两个记者拦下,还在进行最后的沟通,语速平稳,听不出情绪。
赖馨得脚步没停,朝着上层甲板走去。苏洛沉默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灯火通明、游客嬉笑的免税店区和酒吧区,推开一扇标着“船员通道”的厚重防火门。
门后是一段狭窄的金属楼梯,灯光昏暗,空气里混杂着机油和海水的气息。她们爬上几层,推开另一扇门,骤然开阔。
这里是船头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瞭望平台,风大得几乎站不住人。脚下是翻滚的墨黑色海水,被船头劈开,拖出长长的白色航迹。巨大的锚链盘踞在阴影里,冰冷的金属反射着零星月光。
赖馨得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海风瞬间灌满她的衣服,猎猎作响。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支,叼在嘴里,又递给旁边的苏洛一支。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了好几下才点燃烟丝。
两人沉默地抽着烟,谁都没说话。尼古丁和猛烈海风似乎一点点刮掉了粘在皮肤上的、那种被镜头和虚假问答包裹的不适感。下面甲板隐约传来的音乐和欢笑声,在这里变得遥远模糊,像另一个世界乏味的背景噪音。
一支烟抽完,赖馨得将烟蒂弹进下方翻涌的海浪里,看着那点红光瞬间被黑暗吞没。
“烦死了。”她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苏洛没应声,只是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也将烟蒂摁灭在栏杆的金属面上。她看着远处漆黑的海平面,忽然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纯粹的厌倦。
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的烟味被海风吹得差不多散尽,赖馨得才直起身。“回去了。”
她们沿着原路返回,重新汇入那片流光溢彩的喧嚣,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疏离而难以捉摸。
【留守组:汐潮公寓 · 次日清晨】
慕梦起得比平时早一些。她拉开冰箱,看着空了大半的冷藏室,深吸一口气,拿出购物袋。今天要去超市,买点“正常的菜”——这是她昨晚下的决心。
她走到客厅,陆晚柠已经醒了,坐在餐桌旁,用左手慢慢喝着温水。
“晚柠姐,”慕梦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去超市,你想一起去吗?就……透透气?”
陆晚柠握着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阳光很好。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让慕梦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紧张。她帮陆晚柠拿了件薄外套和遮阳帽。
小区门口的超市不远,但这个时间点人已经不少。慕梦推着购物车,小心地避让着行人,时不时回头看陆晚柠。陆晚柠走得很慢,但步伐稳定,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目光平静地掠过货架。
慕梦按照心里盘算好的清单,拿了鸡蛋、西红柿、一把小青菜、豆腐,还有一小块看起来不错的瘦肉。她挑得很仔细,甚至学着以前看赖馨得的样子,捏了捏西红柿的软硬。
陆晚柠偶尔会用眼神示意一下某个牌子,或者某种蔬菜。她的意见很沉默,但慕梦都看懂了。
经过零食区时,慕梦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包薯片和一小盒巧克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陆晚柠:“……偶尔吃一次?”
陆晚柠的目光在那盒巧克力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结账的时候,队伍有点长。慕梦站在陆晚柠稍前一点的位置,挡开拥挤的人流。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出超市时,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回去的路上,她们走得更慢了些。慕梦絮絮叨叨地说着晚上可以试着做西红柿炒蛋和青菜豆腐汤,听起来比之前的牛奶火锅靠谱得多。陆晚柠安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
快到公寓楼下时,慕梦看到花店门口,粟穗正蹲在地上整理新到的花材,几桶盛放的鲜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鲜活。粟穗抬起头,看到她们,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点了点头。
慕梦也笑着回应了一下。一种平淡而安稳的感觉,像手中的购物袋一样,有了实在的重量。
【絮尘乐队 · 排练间隙】
下午的排练室,闷热嘈杂。一段激烈编排后,江欣喊着要休息,冲过去猛灌水。王力玄和沈聆讨论着刚才的段落。耿霜放下贝斯,左手下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指尖泛红。
麦迎拿起自己放在墙角的古典吉他,拨了几个和弦,音色与电声乐器的喧嚣截然不同,像一阵清凉的风掠过水面。
耿霜看向她。
麦迎没说话,只是继续弹着一支旋律简单舒缓的曲子。耿霜听了一会儿,重新拿起贝斯,但没有接入效果器,只是用手指轻轻拨着空弦,发出低沉柔和的共鸣,试着跟上麦迎的节奏。
两种质感迥异的声音缓慢交织,填补了休息时的空白。
江欣凑过来,笑嘻嘻地跟着哼。王力玄也拿起一旁的木吉他,加入进去。沈聆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按出几个单音。
【演出组:蓝海旋律号 · 夜晚演出前】
主宴会厅后台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比前两日更甚。今晚是航程中段的正式晚宴演出,台下坐着衣冠楚楚的宾客和几家颇具分量的音乐媒体代表。灯光程序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新增的激光阵列在调试中不时射出刺目的绿线。
苏洛蹲在效果器板前,最后一根连接线插入接口的瞬间,整个板面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齐齐熄灭。她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叠放的设备箱上,金属箱体发出沉闷的巨响。后台所有细碎的声响霎时消失。
“操。”这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怒火。
宁有缘抱着鼓棒缩在角落,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无声地哆嗦。卢绘检查完贝斯线路,沉默地站定,像风暴中锚定船只的礁石。高询正和脸色发白的音响师快速交涉,语速急而低。
赖馨得靠着一个堆满备用鼓皮的架子,手里捏着半瓶冰水,瓶身外的冷凝水珠不断滴落,在她脚边积了一小摊。她看着苏洛绷紧的后背,看着高询紧蹙的眉头,看着宁有缘几乎要缩进鼓凳里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电压过载的焦糊气混合的怪味。
她突然扬起手,将剩下的半瓶水狠狠砸向铺着厚地毯的地面。塑料瓶弹跳着滚远,发出空洞的噪音。
“拆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刀片划开紧绷的空气。
苏洛猛地回头,眼底赤红。
“那玩意儿,”赖馨得朝彻底哑火的效果器板抬了抬下巴,视线转向高询,“扔了。直接进台子。”
高询的回应几乎没有延迟:“原始信号增益需要重新校准,啸叫风险增加百分之三十以上。”
“比当哑巴强。”赖馨得语气硬邦邦,不容置疑。
苏洛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突然弯腰,近乎狂暴地扯掉效果器板上所有线缆。高询立刻接过 raw 信号线,快步冲向舞台侧的接口箱,手指在调音台上飞快移动。卢绘默不作声地调整了自己贝斯音箱的均衡。
赖馨得走到宁有缘面前,脚尖踢了踢鼓凳的金属支脚。“嗳。”
宁有缘惊得一颤,瞳孔放大。
“敲你的。”赖馨得看着她,脸上没有鼓励,只有不耐烦,“砸错一个点,回去加练二十小时。”
宁有缘喉咙滚动,手指死死抠住鼓棒,用力点头。
前台暖场音乐声调改变,提示他们三分钟后上场。赖馨得抓过麦克风,开嗓试音。未经任何修饰的、带着毛刺感的干涩人声从监听喇叭里冲出来,异常粗暴直接。
她回头扫了一眼。苏洛抱着直插的吉他,脸色冰封,手指已压上琴弦。高询站在台侧阴影里,对她比出一个手势。卢绘沉静颔首。宁有缘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举起了鼓棒。
“走。”赖馨得吐出这个字,率先拨开沉重的幕布。
舞台激光骤然大作,切割开干冰浓雾,灼人眼目。台下是黑压压的礼服和闪烁的杯盏。音乐轰然炸响,比以往更粗糙,更赤裸,像被迫露出 raw 的血肉,却爆发出一种濒临失控的原始张力。赖馨得的声音劈开所有华丽包装,直接撞入耳膜。
【留守组:汐潮公寓 · 同一夜晚】
慕梦对着锅里再次变得可疑的糊状物,叹了口气。这次她严格遵照食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结果却依旧不尽人意。抽油烟机嗡嗡作响,试图带走焦糊气。
陆晚柠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那本杂志,视线却落在慕梦忙碌而沮丧的背影上。
“好像……还是不行。”慕梦关掉火,看着失败的作品,肩膀垮下来。外卖app的图标在手机屏幕上闪烁,诱惑着她。
陆晚柠沉默地看了几秒,左手撑着桌面,慢慢站起身。她走到冰箱前,用左手费力地拉开门,看了看里面所剩无几的食材,目光最后落在那半包虾滑和几张馄饨皮上。她看向慕梦。
“用这个……煮?”慕梦试着理解。
陆晚柠轻轻点头。
最后一次尝试。慕梦拿出那些存货,笨拙地包了几个歪扭的馄饨,下到那锅颜色奇怪的浓汤里。馄饨在翻滚的汤汁中沉浮,慢慢变得透明。
煮好后,慕梦尝了一个。馄饨本身的味道勉强中和了汤底的怪异,热乎乎的口感聊胜于无。她给陆晚柠也盛了一碗。
她们沉默地吃着这顿拼凑的晚餐。吃到一半,慕梦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赖馨得回复她之前关于某样食材的询问。
只有一个字:
“随便。”
慕梦看着那个字,撇撇嘴,咽下嘴里味道古怪的馄饨。她抬头看向陆晚柠:“晚柠姐,明天……我们还是去超市吧?买点正常的菜。”
陆晚柠慢慢咀嚼着,抬眼看着她,几秒后,极轻地点了下头。
【絮尘乐队 · 深夜街头】
路灯将行道树的影子拉得很长。絮尘乐队几人刚从深夜营业的练习室出来。江欣和王力玄还在兴奋地争论某个和弦进行,沈聆提着装效果器的背包,耿霜背着墨绿贝斯,走在稍后。
麦迎走在耿霜旁边,两人步伐不快。经过一个已经打烊的街边小公园时,麦迎停下脚步。空无一人的秋千被夜风吹得轻微晃动。
耿霜也停下,看着那晃动的秋千。
麦迎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向耿霜。耿霜摇了摇头。麦迎自己磕出一支,点燃,烟雾在清冷的夜风中迅速散开。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听着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耿霜的左手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
“下周三,”麦迎吸了口烟,看着远处路灯的光晕,“老时间,练习室还空着。”
耿霜目视前方,过了一会儿,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烟抽完,麦迎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灭烟器里。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身影没入霓虹闪烁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