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被主人宠爱的小狗,主人唤我小宝贝儿——我是他用六十块钱,在工地旁的集市上买下的。我的主人是名抹灰工,工地上住着许多夫妻搭档,男人们挥汗抹灰,女人们灶前掌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笑语,总在饭点时飘满整个工棚。可我的主人身边没有女主人相伴,原因简单又沉重:家里的娃还小,离不开妈妈的照料,她没法随夫“出征”闯荡。每当看见别家夫妻手牵手、肩并肩,笑着进出工棚,主人眼底便会漫上一层化不开的落寞,暮色里,寂寞把他的影子拉得比工地上的脚手架还长。
没活的时候,主人总爱把我抱在怀里,他看我的眼神,柔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一声声“小宝贝儿”叫得格外亲昵。就连洗澡时他也不肯丢下我,先用梳子理顺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再小心翼翼地梳着我沾了水的绒毛,指尖的温度透过狗毛,暖到我心坎里。他干活时,我就乖乖蹲在不远处的角落守着,看黑白沙灰在他手里变成平整的墙面;他累了,回头喊一声“小宝贝儿”,我便蹭着他的裤脚撒娇,那点小小的亲昵,仿佛能给他注入无穷的力量,让他又能握紧抹子、拿着灰板继续劳作。
夜里,他会把我放进被窝,我们同床共枕,他会摸着我的头絮絮叨叨:“小宝贝儿,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小时候妈不让养狗,长大了媳妇也不许,现在她们都管不着我了……”话锋一转,他的声音会低下去,“可我咋这么想家呢?可回家了,又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啊……”我听不懂太多人间的烦恼,却能读懂他语气里的牵挂与无奈,他好像也明白,我摇尾巴的节奏里,藏着说不出的回应。他的一日三餐,从来都与我有福同享,粗茶淡饭也好,偶尔的大鱼大肉也罢,从不曾亏待我半分。
那天,一阵浓郁的肉香突然飘进鼻孔,馋得我直咽口水。我本想追着香味讨根肉骨头,很快就能回到主人身边,可找到那户人家后,任凭我摇断尾巴,他们也没舍得给我半点吃食。我执拗地守在门口不肯挪动,满心都是对肉香的执念。主人发现我不见了,饭也顾不上吃,疯了似的在工地上四处找我,最后终于在那户人家门口看见了我。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声音都带着颤抖:“小宝贝儿,你吓死我了!原来你想吃肉了,想吃我就给你做,别说肉骨头,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我都答应你。”遇上这样把我放在心尖上的主人,我怎能不算幸运?我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自己的名字,暗暗发誓,要对我的主人死心塌地,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被秋风卷落时,天气冷得刺骨,抹灰的活计没法再干了。我跟着主人的车,踏上了回他家的路。车子停在一栋农家小院前,主人把行李放在客厅,来不及拥抱迎上来的娇妻,也没顾上抱一抱蹒跚学步的儿子,就被闻讯而来的朋友喊走了。女主人抱着孩子,想收拾男主人的行李,该归置的归置,该清洗的清洗。可那行李里藏着我们在工地相依为命的味道,是主人留给我的念想,我怎能允许别人触碰?我对着女主人汪汪直叫,她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依旧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这个院子、女主人、还有那个怯生生看着我的小男孩,以及屋里所有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全然的陌生。我在这片陌生里,孤零零地守着门口,等着我的男主人归来。
男主人好难等啊!他连晚饭都没回家吃。女主人抱着孩子做饭、收拾家务,忙得脚不沾地,眼底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她不让我进屋,也不肯给我半点吃食,饥饿像潮水般袭来,饿得我狗皮都快贴到骨头上去了。我知道,她是把对男主人的不满,撒到了我这个“多余”的小狗身上。“回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帮我抱抱娃,整天就知道出去吸烟、喝酒、打麻将,还不如在外面呢!”她一边哄着哭闹的孩子,一边低声抱怨,“孩子都快把我累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哪还有精力照顾你的狗?狗东西,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你心烦!”
可我怎能忘记男主人在工地上对我的好?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光,他依旧是我心头不变的牵挂。我完全理解女主人的疲惫与委屈,于是悄悄躲到院子角落,尽量不打扰她。可寒风越刮越紧,院子里的小狗洞里,即便铺着麦秸和烂袄片,也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我蜷缩着身子,又冷又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男主人回家,他一定会抱抱我,喂我吃的,再叫我一声“小宝贝儿”。
时间过得真慢啊!直到夜色深沉,男主人才晃晃悠悠地进了门。我强撑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迎上去,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满是宠溺:“小宝贝儿,我兜里给你装了块肉呢!”我顿时来了精神,巴巴地等着我的大餐,可他翻遍了所有口袋,也没找到那块肉。“唉,我放哪个兜里了?怎么找不到了?”他有些懊恼地挠挠头。没关系,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我心里想着,主人还是那个爱我的主人,只是回到了家,他的世界里多了妻儿,我不再是他唯一的牵挂了。呜呜呜,我不哭也不闹,我只想安安静静陪着他,哪怕只是待在他脚边,也好啊——主人,你能不能在家多陪陪我,再抱抱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女主人气极的时候,男主人会被迫留在家里。在家的日子,他其实挺勤劳:会买些女主人平时不舍得买的肉食蔬菜,炒成满满一桌饭菜;会追着乱跑的儿子喂饭,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比以前看我的时候还要温柔。他叫儿子“小宝贝儿”,叫妻子“大宝贝儿”,当然,也没忘了我这个“老宝贝儿”。只要他不喝醉、不出去,就不会让我睡在院子里,只是他的床上,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我趴在他的床底下,睡在他松软的大拖鞋上,闻着他熟悉的味道,吃得饱饱的,日子也算安稳。我和女主人一样,多希望他能天天这样在家啊,可我知道,主人贪玩的性子难改,这样的日子,终究是奢望。
满天雪花飘起来的时候,小主人感冒了,咳嗽声日夜不停。女主人焦灼地带着他住进了医院,男主人有时会去医院搭把手,更多时候还是和狐朋狗友在外打发时间。我在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跌跌撞撞地成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主人出院后,男主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看着儿子瘦了好几斤的小脸,女主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忙得有时自己都顾不上吃饭,更懒得和男主人生气争吵了。我蜷缩在冰凉的狗窝里,饿极了就啃麦秸和烂袄片,可我始终不肯跑出院子找吃食——我永远忘不了在工地上,我被肉香诱惑走失时,主人焦急寻找我的模样,我再也不想让他为我担心,我对他的忠心,海可枯,石可烂,永不变心。
终于,温暖的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铺满了院子,可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的狗洞里,麦秸和烂袄片早已被我啃得干干净净。我想挪到门口,向女主人讨一口吃食,再让太阳暖暖地照照我。我强撑着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四肢软得像棉花,小尾巴再也摇不动了。刚走到门口,前腿一软,我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我想叫一声,让女主人出来救救我,可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连一声微弱的“汪”都没有。
一滴、两滴,屋檐上融化的雪水顺着冰棱坠落,砸在我的身上,冰凉刺骨。水珠越聚越多,汇成细细的水流淌下来,可我早已没有力气挪动分毫。死神的影子在眼前愈发清晰,仿佛在轻轻招手,可我偏要倔强地攥着最后一丝意识不肯松开——我只想再见我的男主人一面,我好想他啊,真的,真的好想好想……
你们说,我能等到我的男主人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