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悠长的鸣叫声响过好几遍之后，地铁车厢的拥挤程度才开始逐渐降低。列车连续经过三座车站，下车的乘客都明显比上车的乘客多一些。越来越多的乘客先后找到空出来的座位，并先后迅速地坐到空出来的座位上。只有少数几个乘客没有去寻找座位，仍然站在车厢里。大部分车厢都开始变得不再拥挤，每一间车厢当中都能够直接看到至少一条从一端通往另外一端的通道。有的车厢更是已经变得能够数得清那些仍然站在车厢里的乘客的数量。
齐承光略微转过头，把目光投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车门，迅速地扫视好几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下车乘客的身影。他当即注意到，那个用手机看小说的乘客仍然没有下车，仍然站在他的身边，还仍然在用自己的手机看同一个平台上面的小说。他还能够看到，那个萎靡不振的年轻男人打开的另外一部小说同样是一部文本格式如同某种诗歌一般的小说，屏幕上的一整页文本内容当中几乎看不到一段超过两行字的文本内容，大部分的文本段落都是不足一整行的内容，连人物之间的对话都几乎看不到足以填满手机屏幕当中的一行的句子。除这个人之外，在他上车时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乘客都已经下车。他当即把眼角的余光投向仍然在笔直地注视自己的青年男人，随即走向地铁行驶方向前方的另外一节车厢，走向那一节更空荡一些的车厢当中空出来的一个座位。他略微低下头，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尽可能地让自己不显得慌张。像是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或者从自己的动作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异常之处。
留着长额发的青年男人依旧没有动，只是略微转动脑袋，让自己的目光始终落在齐承光的身上。他牢牢地站在原位，完全没有去注意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乘客，整个人好像完全看不到车厢里已经冒出空座位一般。看到齐承光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之后，他略微转动眼珠，目光从坐到齐承光身边的座位上的瘦弱青年男人的身上扫过，嘴角一歪，脸上露出带有几分不屑的表情。两道微弱的浅灰色烟气从他的鼻腔当中喷出来，并迅速地消散在空气之中。无论是迅速地坐到空座位上的乘客，还是这节车厢里的那些仍然站着的乘客，全都完全没有去注意他，更没有显露出注意到他身上的异常现象的样子。
另外一个青年男人的身影开始从更前方的一节车厢的尾部当中显现出来。他连续绕过两个坐到座位上的乘客，再绕过一个仍然站在车厢正中央位置的乘客，并在车厢连接处的前方停下脚步。他没有像其他乘客那样找空座位坐下，也没有去扶车厢顶端的把手和车厢中央的金属杆，而是用一只手抓住装设在车门边缘的金属扶手，分开双腿，上半身向后仰，肩膀倚靠到车身内侧的表面，摆出一副抬头仰望车厢顶端发出亮光的灯的动作。车厢顶端的灯发出的光芒照亮他的整个身躯，也照亮他身上的一整套灰色衣物。他的鼻腔当中同样喷出两道微弱的浅灰色烟气，身上每一块显露在外的皮肤都隐隐地反射出微弱的半透明光芒。他同样没有被车厢里的其他任何乘客注意到。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比留着长额发的青年男人自然很多，整个人显露出一副正在闭目养神或者思考重要问题的样子。和其他大部分仍然站在车厢里的乘客相比，他的肢体动作也算不上有多么奇怪，完全不会让大多数普通乘客注意到。
“嗡——”
手机振动产生的微弱声音开始从齐承光的裤兜里响起。
“嗯？”
齐承光忍不住低下头，伸出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并用面部解锁解开主屏幕的锁。他一眼便看到，聊天软件当中的一大片消息提示连续不断地从主屏幕顶端弹出来，并把主屏幕的空间牢牢地占满。位于消息列表顶端的、最新的那一条消息，是楚采薇发来的。这条消息当中只有两句话：
小齐哥，你下班了吗？你今天要做的工作多吗？
齐承光抬起另一只手，用双手一同捧住手机，嘴角忍不住往上一翘。他立刻迅速地回复：我已经下班，正在回家的路上。今天的工作还是挺多的，但不需要加班到很晚。目前，地铁里面有座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留着长额发的年轻男人当即注意到齐承光的动作变化和神态变化，随即略微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站在另外一侧的灰衣青年男人。他当即确认，灰衣青年男人也已经注意到齐承光显露出来的神态变化。只不过，灰衣青年男人完全没有动，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只是身躯表面释放出的气息略微发出微弱的变化。他知道，那是正在和他进行单独沟通的信号。他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嘴角略微抽动一下，保持歪着脑袋的动作，没有再动。
不一会儿，楚采薇的消息便从屏幕上弹出来：哦哦！那还算好啦！能在地铁上找到座位，就是好事啊！你今天累不累啊？
齐承光回复：我今天感觉还好，算不上很累。这一段时间，我和我的大部分同事的工作量都比平时多一些。不过，我们几个基本都能习惯，一般不会感到很累。
几次眨眼之间，一个“好奇”的表情图案便从聊天页面的底部弹出来。紧接着，楚采薇发来的文字消息也弹出来：哦？真的吗？你们几个都能够习惯你们目前的工作？不会感到很疲倦或者很厌烦吗？
齐承光露出略微有些尴尬的笑容，手上回复消息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差不多吧。至少我是能够习惯的。我目前还没有对我的这份工作感到特别厌倦或者厌烦。而且，就算不能习惯，我目前也没有办法啊。我现在没有办法找到更好、更适合我的工作啊。为生活，就算不能习惯，也得逼着自己习惯啊。
一个鲜红色的“爱心”表情图案当即从聊天页面的底部冒出来。随后，楚采薇又发来一连串文字消息：嗯嗯！我懂！我们家的很多员工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的呢！尤其是很多基层员工！我听说，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一直都是“不愿意上班，又不敢辞职”呢！还有的人一直都是“不盼升职，不盼加薪，只盼被裁员还能拿赔偿金”呢！就连一部分中层管理人员看上去也和他们差不多呢！我也不太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齐承光当即发出一声轻微地苦笑，抬起头，把脑袋抬起来，面向车厢顶端，闭上双眼，随即把后背倚靠到座椅的靠背上，并向两侧摊开双手。他的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手机，左手、肩膀和颈椎却同时开始不同程度地向下瘫软，像是突然被某种神秘力量抽走一部分力气一般。他能够想到，对于这样的话题、这样的现状，楚采薇很可能真的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或者只是想要尽可能地和他寻找这方面的共同语言。但是，对于他和很多和他差不多的人而言，这样的话题往往可能显得很艰难、很沉重，这样的现状更是往往会让他们感到很无奈。他很清楚，在这个方面，他和楚采薇之间是存在一定的本质差别的，除非他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和她爸爸差不多的大老板。从他上学的时候开始，他就早已懂得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实际差别，尤其是诸如出身等完全不能由自己决定的因素造成的差别。有些差别乃至差距往往是大到难以仅靠人自身的努力来弥补的，甚至很可能成为挡在不同的人之间的实际障碍。
留着长额发的青年男人当即注意到齐承光的动作和神态变化，随即嘴角一歪，脸上露出略有几分好奇的表情。两块模糊的浅灰色斑块同时从他的额头右侧和下巴左侧显现出来，又迅速地消失。他再次把目光转向灰衣青年男人，随即轻手轻脚地上前两步，拉近自己和齐承光之间的距离。只不过，当他刚刚向前走出第二步，他便注意到灰衣青年男人的动作。灰衣青年男人正在向他做手势，先是向他抬起手掌，再向他摇晃手掌，最后指向车窗之外的隧道。他忍不住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口中和鼻腔中一同发出一声轻哼，随即把脑袋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车窗。
灰衣青年男人把脑袋转向另外一侧，把目光投向一扇位于自己斜前方的车窗。此时此刻，坐在这一扇车窗的前方的那一排座位上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人正在低着头看手机，另外一个人则把脑袋倚靠在自己侧面的扶手上并双眼紧闭。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每一盏装设在隧道侧面或者轨道边缘的灯都在持续不断地发出亮光。一道又一道颗粒状的灯光不断地从车窗表面掠过，在隧道的边缘组成整齐而均匀的横线。只不过，随着这些颗粒状的灯光一同从总体上被黑影覆盖的空间当中显现出来的，还有许多不同的灰色颗粒状气流团。这些形成团状的颗粒状气流悬浮在地铁车身和隧道之间的空间之内，有的只是悬浮在原位，有的正在和地铁同向移动，有的正在以不规则的轨迹上下移动，还有的正在和地铁对向移动并在车窗外侧划出许多道不同的浅灰色轨迹。它们的形状也各不相同，有的看起来像是标准球体，有的接近立方体，有的接近圆柱体，还有的呈旋涡状或者完全不规则的形状。每一颗气流团的大小都不如装设在隧道侧面的灯，有些气流团的体积甚至只相当于成年人的指尖大小。而且，所有的灰色气流团都完全没有触碰到地铁的车身，也没有遮挡住任何一盏灯发出的光芒。此时此刻，他能够确认，位于车厢里的所有乘客全都完全看不到这些灰色气流团和它们划出的轨迹。他甚至还能够确定，哪怕车厢里的某些人能够看到这些气流团，他们也大概率会对它们毫不在意。他露出有些放松的表情，随即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车厢连接处，扫视站在前方的那一节车厢，目光连续扫过好几个仍然站在车厢里的人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