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业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片低沉的气氛之中。
厚重的隔音材料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赵承业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全息屏幕前，望着屏幕中如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基地城市，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李健垂手站在办公室中央，微微低着头，目光盯着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他清晰地感受到从赵承业背影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怒意。
许久，赵承业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直刺李健。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用一种缓慢却极具压迫感的语调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姜流这个人，背景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轻动！你就是听不进去，是不是？”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以为凭着一点小聪明，把他塞进那个鬼训练场景里，就能一劳永逸？结果呢？！啊？说不定卡尔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留下卡尔做后手这个计划，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稳妥，你去善后一下……”
“是！”李健垂首回道。
赵承业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才从研究院那帮老狐狸手里抠出来的拯救者团队控制权！就因为你的急功近利，贪功冒进！就这么轻飘飘地又被姜浪收了回去！你告诉我，我们之前耗费的心血，算什么？拿到基地的绝对控制权，至关重要！”
李健的头垂得更低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深知这次行动确实操之过急，低估了姜流意识的韧性，也低估了姜浪借此发难的反应速度。
在赵承业的盛怒之下，他选择沉默，承受着一切斥责。
赵承业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想继续训斥，但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中充满了无奈和一丝疲惫。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冰冷：“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无益。总不能指望事事都十全十美。”
他话锋一转，目光稍稍温和地看向李健：“不过，你后续主导的这次对‘天眼通’计划残余参与者的全面监管行动，切入点和时机都抓得不错，手段也干净利落。总算……还算是成功扳回了一城，没有让局面彻底失控。”
听到这句话，李健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些，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
他连忙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检讨和顺从的神情：“赵董，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太过急于求成，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至于监管行动……”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解释的意味：
“主要是孙平这个人，实在太能沉得住气了！我们布控了这么久，就等着他发难，但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连这么多天没有丝毫动作！如果我们再不采取点措施，给他施加足够的压力，恐怕他会一直潜伏下去，到时候变数更大。
于是我判断，必须主动出击，打草惊蛇！逼他自己跳出来！孙寿亭是他父亲，也可以是跟他谈判的筹码，只要他有所行动，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事情就好办多了。”
赵承业微微颔首，对这个逻辑表示认可，随即问道：“嗯。不过，对孙寿亭实施‘特别监管’的理由，你落实得怎么样？‘违反保密协议’这个说法，可不是空口白话就能定的。”
李健脸上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近乎冷酷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赵董，您放心。这种事情， ‘莫须有’ ……”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得意：“况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要的时候，郭力也已经明确表态，愿意出面作证，指认孙寿亭曾多次向其子孙平泄露涉及集团安全的机密信息。人证、‘数据’俱在，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语气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这个主意，也是他提出来的……”
“郭力……” 赵承业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首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欣赏意味的笑容，“这小子，倒真是个识时务、懂进退的 ‘出色人才’。听说他这次也顺利通过了那个地狱难度的训练评测？”
集团一直对研究院与基地没有实质性的掌控，因此才先后培植杨柯、卡尔和李健作为基地的钉子，郭力这个名字的出现，让赵承业很感兴趣。
“是的，赵董。”李健肯定地点头，语气中带着笼络成功后的满意，“能力固然不错，但最关键的是，他能为集团着想，这要比单纯的能力要珍贵得多，也可靠得多。”
赵承业满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眼中的怒意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听说他也是复古社区出来的吧？”
李健明白赵承业的意思，只做了汇报，没有加入自己的分析，“是的，他还先后跟随姜铎与张墨茹上过课，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算是他们的学生。”
“他想要什么？” 赵承业还是愿意相信一个有诉求的人，而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李健的神情终于松弛了下来，嘴角微微一翘，对赵承业说道：“不瞒赵董，这小子的胃口可不小！”
“哦？” 赵承业瞬间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他想接手新系统的运营权，成为新系统内的姜浪！”李健边说，边摇了摇头。
“看来复古社区那些年轻人，或多或少都受到姜浪的影响了！” 赵承业哈哈一笑，“有想法，有追求总是好的，也并非完全不可，这样！你先带他熟悉一下新系统，适当的给一些动力！”
“是，赵董，我会安排！” 李健不做迟疑的回应道。
安抚了因母亲被监管而情绪低落的秋柠，让她先回去休息后，姜流独自一人穿过基地生活区安静的走廊，来到了杨浩然的宿舍门口。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略显迟缓的窸窣声，过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杨浩然站在门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比进入训练系统前憔悴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杨浩然侧身让开，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疲倦。
姜流走进房间，简单扫了一眼。宿舍收拾得还算整洁，但书桌上散落着一些资料，最上面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带有基地医疗中心标志的《意识状态评估报告》。
“随便坐，本来还想去找你来着，当时你在训练场景中。” 杨浩然指了指椅子，自己则有些无力地靠在床沿。
姜流开口问道：“浩然，你母亲那边……情况怎么样？”
杨浩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姐姐在照顾她呢，目前状态还算稳定。”
他的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但眼神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深深的倦意，却瞒不过姜流。
姜流没有说话，目光不经意地再次落在那份醒目的评估报告上。
杨浩然注意到了姜流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僵硬，随即主动伸手拿起报告，递向姜流，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坦然：“哦，这个啊，刚做的全面检查。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
姜流接过报告，快速扫过那些复杂的参数和图表，最终目光停留在结论栏那个刺眼的“一切指标正常，意识状态稳定”的官方盖章上。
他合上报告，没有立刻放下，而是抬起头，紧紧盯着杨浩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报告显示正常。但是浩然，你从系统里出来，这也有好几天了吧？怎么我看你的气色，比进去之前还要差？整个人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一样？”
杨浩然被姜流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这次出来以后，就感觉特别乏，老是睡不醒似的，浑身提不起劲儿，可能是变懒了吧。”
他试图用自嘲掩饰过去。
然而，不等姜流继续开口，杨浩然却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来：
“虽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我肯定，孙寿亭那里肯定有大秘密，你是不知道，我这次进去见他，整个过程简直……哎！”
他脸上露出夸张的、混合着遗憾与焦急的表情，“从我刚见到他，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感觉气氛不对！他身边明里暗里跟着好几个人，说是保护，我看就是监视！戒备森严得跟什么似的！
后来我想方设法，接近了孙寿亭的陪护人员，想问点关键的东西，结果没聊几句，就被他身边那些安保NPC给硬生生拦住了，说什么教授需要静养，不接受长时间探访！直接就给我请出来了！你说这……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这趟进去，根本就是白跑一趟，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捞着！真是太可惜了！”
姜流静静地听着，眉头却微微蹙起。
眼前的杨浩然，神情激动，语速快得异乎寻常，与他平日里那种沉稳、甚至有些内敛的性格截然不同。
这种过度倾诉表现，让姜流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想起了姜浪之前的提醒——“浩然回来后的情绪，有点异样。”
姜流没有再任由他继续说下去，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叙述，声音平静：“浩然，你先停一下。”
杨浩然一愣，话语戛然而止，有些茫然地看着姜流：“啊？怎么了？”
姜流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自己进门时的第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我刚刚进门后，问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杨浩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神中掠过一丝真正的困惑和慌乱，他眨了眨眼，迟疑地回答道：“进……进门后？不是……不是在问我进去见孙寿亭的详细经过吗？”
听到这个答案，姜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姜流的脊背悄然爬升。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透着一股陌生感的兄弟，没有再点破，只是沉默地将那份写着“一切正常”的报告轻轻放回桌上，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眼前的杨浩然，身体虽然回来了，但他的某一部分意识，或许真的遗落在了那个凶险的系统深处，或者……被什么东西给悄然替换、污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