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张升的父兄,便是明初的外戚,虽然没有大的作为,却也在史书上留下了寥寥数笔;
而小妹张氏,更是由于聪慧果敢而闻名、处事公正而被称颂、摄政期间朝政清明,而被尊称为女中人杰的——诚孝张皇后!
想到这些,张升突然觉得实在是天意弄人:
先前自己几经波折,极力想要带着家人逃离北平,更不愿与燕王朱棣有任何瓜葛。
可到头来,张家人却还是阴差阳错的与燕王府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
看到三弟目光呆滞、茫然若失的样子,张旭只道他是因为没有得到封赏而神伤。
当即也顾不得再打抱不平,反倒拉着张升朝后院走去,并宽慰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咱们的妹子做了燕世子妃,咱爹也被封了官,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么!
对了,老三你读的书比我多,爹那个兵马副指挥是多大的官?”
北平的大庆寿寺,始建于金世宗大定二十六年。
到了明洪武二十八年时,已有两百零九年的历史。
此时的主持道衍和尚,正伫立在寺中的一座九级砖塔前,望着石碑上的赞文,独自出神良久。
这时,弟子法行过来禀道:“师父,燕王殿下到了。”
道衍和尚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本就心绪不佳的朱棣,忍不住走上前去,一边看向石碑,一边皱眉问道:
“这赞文究竟有何妙处,大和尚竟看得这般入神?”
道衍和尚终于开口道:“此乃元朝初年,本寺住持虚照禅师的砖塔。
上面的赞文,是其弟子子聪,为了纪念主持所书,并无特别之处。”
朱棣更感好奇,又问道:“自打大和尚当年说服本王,将你带到北平后。
你这位大庆寿寺的主持,便几乎没有在寺庙里念过经。
除了吃饭睡觉与读书之外,便是日复一日地说服本王造反。
今日怎会突然对佛法来了兴致?”
道衍和尚笑了笑,摇头道:“殿下误会了,老衲感兴趣的不是这篇赞文,而是写赞文的这个人。”
朱棣沉吟道:“子聪?本王并没有听过这个人。”
道衍和尚道:“子聪是他做官前的法号,此人还有另一个名字,便是刘秉忠。”
朱棣恍然道:“便是那个为忽必烈登上帝位,立下汗马功劳,人称聪书记,在元朝汉人中唯一位列三公的刘秉忠?”
道衍和尚颔首笑道:“正是此人,看来就藩北平后,殿下的功课好了许多。”
朱棣也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大和尚。
当年你毛遂自荐的找到本王,说要送我一顶白帽子戴(白加王,成皇字)。
本王为了成就大业,便只好折节向学,平日里多读些书了。”
说到这里,朱棣叹了口气,又道:“说来说去,大和尚还是想劝本王造反。
这样你也就能成为我大明的刘秉忠了。”
道衍和尚问道:“难道殿下不想荣登大宝?”
朱棣正色道:“自然是想,但本王却不想造反,因为此事极难成功。
而且一旦事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当年父皇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接到汤和邀请他造反的书信时,尚且左思右想,犹豫不定。
因此除非是父皇能废掉朱允炆,本王才会再做他想,否则大和尚日后都不必再劝。”
道衍和尚用自己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打量了朱棣片刻,笑道:
“看来殿下又遭受到了不小的挫折。”
朱棣无奈地点了点头,叹道:“不错,先前你曾言道,本王若是能得到《最胜神机》,便可竞逐天下。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本王着实花了不小的力气去寻。
可不但未能找到,反倒因此受到了父皇的猜忌。”
道衍和尚问道:“不知皇上有何举措,可是责罚了殿下?”
朱棣面有愠色的说道:“本王倒宁愿他像对待二哥三哥那样,下旨申饬一番也就算是完了。
可父皇不但削减了对北平七成的火药供给,而且还给高炽寻了门寻常人家的亲事。
这可当真是在折辱本王!
要知道,他当年给晋世子朱济熺找的正妃,可是傅友德的女儿!”
道衍和尚却忍不住赞道:“这招抽薪止沸当真了得。
如此一来,殿下即便得到《最胜神机》,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而且不能和名门联姻,也遏制了殿下发展势力!
此计甚妙,换做是老衲也会这般行事。”
说到最后,道衍的面上竟不禁现出了惺惺相惜之色。
朱棣见了对方的这个反应,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道衍和尚却又已问道:“皇上为世子选的王妃,应该就是名医张升的妹妹吧?”
朱棣问道:“大和尚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道衍和尚笑道:“道衍不过是个方外之人,又如何能够得知。
不过从殿下上奏章为张升兄妹请功之时,老衲便已料到,皇上多半会如此行事。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皇上此番除了赐婚之外,应该没有对张升进行封赏吧?”
朱棣更感惊讶,颔首道:“正是,父皇只字未提张升,只是给其父张麒封了个七品官职而已。
可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道衍和尚道:“这个不难,皇上此番诸多安排,无外乎打压二字。”
朱棣若有所悟,叹道:“你说得对,无论是军中所需的火药,还是能快速壮大实力的联姻,父皇都在极力打压本王。
在张升这件事上,父皇更是在敲打本王,那便是只要没有得到他的首肯,本王想要的,都不要妄想能够得到。”
道衍和尚却笑着拍了拍石碑,道:“刘秉忠曾说过,一匹千里马若是不慎混入马群中,便很难被人所识别。
因此在遇到合适的良机之前,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朱棣问道:“何为本王的良机?”
道衍和尚叹了口气,说道:“老衲现下也说不准。
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当今天子在世一日,殿下便没有半分成事的把握。
所以殿下大可放心,只要还是在洪武朝,老衲便绝不会再说半句劝你谋反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