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赵胖掐断直播的动作快得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完全是一种本能——一种保护同伴隐私、维护其尊严的本能，压倒了所有职业习惯和流量诱惑。
直播间黑屏的瞬间，他甚至能想象到另一端无数观众的错愕、不解，以及随之而来的、必然的掉粉和谩骂。但此刻，他顾不上了。眼前苏念苍白痛苦的脸和地上刺目的血迹，构成了他全部的世界，一个需要他立刻行动、不容退缩的残酷世界。
"都别他妈愣着了！叫救护车！快啊！"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再次大吼，不仅仅是对着旁边还在发懵的张叔，更像是对着这冷漠的山谷和虚无的网络空间发出的一声愤怒而焦急的呐喊。
他扔掉了一切直播设备，那昂贵的器材像垃圾一样被撇在尘土里，他的整个世界收缩到这小小的车祸现场。
他跪在苏念身边，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尽可能地替她挡住山里依旧冰凉的风和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笨拙地用自己的袖子，蘸着张叔好不容易找来的、不算太干净的饮用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念额角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动作轻柔得与他粗犷的外表格格不入。
"坚持住，苏念，救护车马上到，马上就到……" 他反复念叨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看着苏念那双因剧痛和视力障碍而显得空洞无助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着，又酸又痛。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为了流量几次三番想偷拍她和时瑾年，一股强烈的羞愧和自责涌上心头。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籁。医护人员迅速而专业地将苏念固定在担架上，抬上了车。
赵胖想也没想，抓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包，对着惊魂未定的张叔快速交代了一句："叔，麻烦您处理一下车和现场，我跟着去医院！" 便一头钻进了救护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孤零零的、已经黑屏的手机和自拍杆，心中一片坦然，没有丝毫留恋。
在颠簸的救护车里，他紧紧盯着医护人员给苏念吸氧、监测生命体征、建立静脉通道。他帮不上别的忙，只能一遍遍地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苏念说："快到了，医院快到了。" 他的存在，像一个笨拙却坚实的守护者。
到达县医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挂号、缴费、推着移动病床穿梭在嘈杂的走廊里，赵胖跑前跑后，汗湿透了T恤，胖胖的脸上满是油光和焦急。
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和钱办理了所有临时手续，在医生询问病人基本信息时，他只能磕磕巴巴地说出苏念的名字和大概年龄，对于她的具体病史、过敏史一无所知，这让他感到无比挫败。
直到苏念被推进处置室进行清创缝合和初步检查，赵胖才终于喘了口气，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双腿都在发软。他这时才想起被自己遗弃在山路上的手机。借了护士站的电话，他第一个打给了唐栀。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唐栀焦急的声音立刻炸响："胖哥？！怎么回事？我直播间突然黑了，粉丝说看到出车祸了，是念念吗？！她怎么样？！"
赵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苏念，坐摩托车出山摔了。额角破了，缝了针，身上多处擦伤，现在人在县医院……最麻烦的是，她的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医生说初步检查，视力情况很不好，撞击可能加重了问题，需要尽快进行全面的神经眼科和角膜检查，这里条件有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唐栀带着哭腔却强作镇定的话："把医院地址和科室发给我！我马上联系李星禾！她一定有办法！你守好念念，钱不够我先转给你！"
“李星禾？”赵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他知道李星禾是官方媒体的负责人，能力很强，但协调省城顶尖医疗资源？这听起来似乎超出了校园媒体的范畴。
唐栀在电话那头快速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胖哥你还不知道吗？星禾学姐家……背景不一般。她爷爷是医学界的泰斗，门生故旧遍布全国各大医院体系，她父亲虽然走的不是医路，但在系统内位置很高。
她从小在那个圈子里长大，人脉广得很。我之前听学生会的前辈私下说过，她搞校园媒体算是‘体验生活’，但真要动用起家里的资源来，能量大得吓人。
之前她能那么快查到时家的一些动向，估计也是通过她家那个层面的信息渠道。找她，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乱撞强一万倍！”
赵胖听得有些发愣，他一直以为李星禾只是个特别优秀能干的学生干部，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渊源。他讷讷地回了句：“好，我知道了，你快联系她。”
挂了电话，赵胖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那冲动关掉直播的举动，在网络世界必然已掀起轩然大波。他摸索着，借了旁边一个病人家属的手机，偷偷登上了自己的社交平台小号。
果然，私信和评论区彻底炸了。掉粉的数字比他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无数条辱骂和质疑涌来：
"死胖子搞什么飞机？关键时刻掉链子！"
"肯定是剧本穿帮了不敢播了吧？"
"取关了！废物主播！"
"现场到底怎么了？苏念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
各种恶意的、猎奇的、冷漠的言论扑面而来，像冰冷的针，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苦笑着，正准备退出，却在一片谩骂中，看到了一条被顶到热评第一的留言，来自一个他眼熟的、陪伴了他很多直播的老粉：
【"胖哥，虽然直播断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最后那句‘都别拍了！叫救护车！’我听到了。掉粉没关系，今天，你是个真男人。"】
这条评论下面，跟了成千上万的点赞和附议：
"没错！人命关天，胖哥做得对！"
"路转粉了，这才叫担当！"
"比起那些为了流量不管不顾的主播，胖哥好样的！"
"等事情处理好，记得报个平安！"
赵胖看着这条评论和下面暖心的支持，鼻头猛地一酸，赶紧别过头去，用力眨了眨发热的眼睛。那种被理解、被肯定的感觉，像一道暖流，冲散了他心中因掉粉而产生的些许阴霾和之前积压的委屈。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值了。
就在这时，他的临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李星禾冷静而高效的声音，那声音里自带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赵胖吗？我是李星禾。苏念的情况唐栀跟我说了。我已经联系了省城最好的眼科中心，跟我爷爷的一位学生，现在是那里的副院长直接通了话，他们同意立刻开通绿色通道。并且安排了带专业医护的医疗转运车，最快明天早上能到你们县医院接人。你稳住那边，照顾好苏念，所有医疗费用和转运安排不用担心，我来处理。保持联系。"
李星禾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赵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回到处置室门口，苏念已经被推了出来，额角贴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因为用了些镇静止痛的药物，正处于昏睡状态。
他默默地在病房里守着她，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窗外夜色渐浓。
网络世界的喧嚣、掉粉的得失，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之外。他只是一个守护着受伤同伴的、简单而疲惫的胖子。
他拿出那部借来的手机，找到那条热评，默默地截了张图，保存在相册里。然后，他关掉了网络，世界彻底清静下来。他只知道，今晚，他得守在这里，直到天明，直到苏念安全转往省城。这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做，也唯一想做好的事。"真男人"吗？他扯了扯嘴角，看着病床上沉睡的苏念，心里默默地想：
或许，他只是做了个人而已。
而那个远在都市、不动声色间就能调动优质医疗资源的李星禾，她的能量，也第一次让赵胖对这个看似普通的校园媒体负责人，产生了全新的、带着些许敬畏的认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