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梆声·夜巡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3335字 发布时间:2025-11-19

大明永乐年间,帝都北京城,坊巷格局严整,宵禁之制森严。每日戌时(现在的晚七点)擂响暮鼓,禁止人行;至次日五更三点(约凌晨四点)敲响晨钟,方开禁通行。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唯有更夫,手持梆子和灯笼,穿梭于寂静的街巷之间,依更次敲梆报时,兼巡查火盗,是这沉睡都市里唯一的清醒耳目。


北城昭回靖恭坊一带,有位老更夫,姓钟,名不语,名字虽叫不语,却因常年夜间独行,养成了偶尔自言自语的怪癖。他年近六旬,打更已逾四十载,对这一带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如同自家掌纹。他敲的梆子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穿透深夜,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坊间居民都说,听见钟老的梆声,便能睡得格外安稳。


钟不语并非寻常更夫。他祖上数代皆以此为业,传下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规矩和“本事”。比如,夜行需走街道中央,避免靠近墙根阴影;遇十字路口需轻咳三声,以示“借过”;三更天后,若闻身后有人呼唤姓名,切不可回头应答;而那梆子,也非普通竹木,乃是祖传的雷击枣木所制,据说有驱邪避祟之效。


这年寒衣节前后,北京城连日阴雨,夜雾浓重,湿冷入骨。一连几夜,钟不语在巡至坊北的“库司胡同”时,总觉有些异样。那胡同深处有座前朝遗留的废弃官仓,早已荒草丛生,据说前朝末代曾在此处决过不少官奴囚犯,平日就鲜有人迹,入夜后更是阴气森森。


钟不语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夜行至库司胡同口时,手中的灯笼火光会莫名变得幽绿摇曳,那祖传的枣木梆子敲击时,声音也不如往日清越,反而有些沉闷滞涩,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般。更有一次,他在浓雾中隐约看到胡同深处,似有数条模糊的黑影,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无声无息地向前移动,转眼又消失不见。


老经验的钟不语心知,这是遇到“阴兵过路”或是“枉死鬼游荡”了。他不动声色,只是每次经过胡同口时,敲梆的力道加重几分,口中默念祖传的安魂口诀,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这夜子时三刻(约凌晨零点四十五分),当钟不语巡至库司胡同时,情况陡变。


浓雾如墨,几乎吞噬了灯笼微弱的光晕。梆声敲响,却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四周死寂得可怕。钟不语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只觉一股透骨的阴寒从胡同深处弥漫开来,还夹杂着细微的、如同铁链拖曳过青石板的“窸窣”声。


他心中一凛,握紧了梆子和灯笼,正欲加速通过,忽见前方雾中,缓缓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穿着破旧的号衣(囚服),低垂着头,颈上似乎套着枷锁,双脚拖着沉重的铁镣,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他走来。


钟不语头皮发麻,知道这次是正面撞上了。他按照祖训,侧身让到街道另一边,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心中默念口诀,只盼那东西自行离去。


不料,那囚服鬼影走到与他平行的位置时,竟停了下来。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青灰色的、毫无生气的脸,双眼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嘴唇干裂,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它抬起带着镣铐的手,指向钟不语,又指向自己来的方向——那废弃官仓的深处。


钟不语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意念强行涌入脑海,并非声音,而是一段模糊的景象和强烈的情绪:黑暗、绝望、求告无门的冤屈,以及一种想要离开这条胡同、去到更热闹、更有“人气”的地方的渴望。这鬼魂,并非恶意伤人,而是想“借道”,或者说,想跟随他这个活人,离开这困缚它的阴寂之地!


“不行!”钟不语心中暗道。祖上有训,更夫之责,不仅是报时巡夜,更是守护这夜间的“秩序”,维持阴阳界限。若让这怨气深重的囚魂跟随自己进入人居坊巷,必会引动更多不洁之物,扰乱民生,甚至导致无辜者受惊生病。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虽心中惊惧,却强自镇定,将手中的枣木梆子横在胸前,对着那鬼影沉声喝道:“此路不通!阳关有道,阴司有桥,尔等自有归处,何故滞留此地,惊扰生人?速退!”


那囚魂似乎被枣木梆子上那股无形的正气所慑,身影晃动了一下,向后退了半步,但那股冤屈不甘的意念却更加汹涌地冲击着钟不语的脑海。同时,雾气中,又隐隐浮现出更多穿着号衣、戴着手铐脚镣的模糊身影,它们无声地聚集在第一个鬼影身后,用那空洞的“目光”“望”着钟不语。


压力陡增!灯笼的火光剧烈跳动,几近熄灭。钟不语感到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刺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知道,单凭言语和梆子,恐怕难以驱散这成群的怨魂了。


危急关头,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年轻时父亲说过的话:“不语,记住,咱更夫的梆子,不只是报时,更是这夜里的一种‘声音’,一种‘规矩’。三更半夜,鬼魅横行,但它们也怕‘秩序’,怕那代表着人间律法、时刻运转的声音!”


秩序?律法?钟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不再试图驱赶,而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佝偻的脊背,面对着那群无声的怨魂,举起手中的梆槌,用尽全身力气,不是敲向梆子,而是……如同擂鼓般,在那坚硬的雷击枣木梆身上,有节奏地、沉重地敲击起来!


“咚!——咚!咚!” 一慢两快,这是三更天的梆声节奏!


但这声音,与他平日报时不同,充满了肃穆、威严,甚至带着一丝审判的意味。他一边敲,一边运起丹田气,用他那苍老而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高声吟唱起来,唱的并非寻常更夫口诀,而是仿佛来自古老时代的、带着律法威严的——《夜巡令》!


“宵禁夜!——人鬼殊途——各安其所——!”

“梆声起!——邪祟退避——百无禁忌——!”

“更夫行!——巡守疆界——护佑安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一句寻常的更词此刻念出,竟也带着别样的力量)


每一句出口,每一个梆声落下,都仿佛带着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那浓重的雾气似乎被这声音震荡,微微翻涌。那群囚魂的身影在梆声和《夜巡令》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它们那无声的哀嚎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阴风,却无法突破这声音构筑的屏障。


钟不语心无旁骛,一遍又一遍地敲击、吟唱。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卑微的更夫,而是这沉沉黑夜的守护者,是维系阴阳平衡的一个节点。他的声音与梆声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无形的高墙,将那库司胡同的阴森死寂,牢牢地封锁在内。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到力竭声嘶,几乎难以支撑时,那浓雾终于开始缓缓散去。前方的囚魂身影,如同被水洗去的墨迹,渐渐变淡、消失。那刺骨的阴寒和沉重的压力,也随之消退。


灯笼的火光恢复了正常的昏黄。四周依旧寂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已经不见了。远处,隐约传来了四更天的更鼓声。


钟不语踉跄一步,扶住墙壁,大口喘息,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恢复正常的库司胡同口,心中明白,今夜,他守住了这条界限。


自此以后,库司胡同夜晚再无异状。钟不语依然每夜巡更,梆声依旧沉稳。只是偶尔,在极其安静的深夜,他似乎能听到,在那胡同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似有似无的叹息,不再是怨毒,反而像是……一种认命般的释然。


他知道,有些界限,不容逾越;有些秩序,需要守护。而那穿透长夜的梆声,便是这秩序最坚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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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谱诠释:


· 鬼物: 梆声·夜巡(更夫职责/界限守护) & 库司囚魂(鬼魂·冤屈地缚)

· 出处: 灵感源于中国古代城市的宵禁制度、更夫职业,以及“阴阳有序”、“鬼怕正气”的传统观念,结合了关于“阴兵”、“枉死城”的民间传说。

· 本相:

· 库司囚魂: 于特定地点(如刑场、牢狱)含冤横死、且未被超度的囚徒或官奴之魂。其怨念与死亡地的阴气结合,使之成为“地缚灵”,常于特定时辰(如子时)显化,重复生前痛苦或试图离开束缚之地。其力量源于集体怨念,能影响环境(如浓雾、低温)、制造精神压迫,但通常无明确害人意识,更多是本能地寻求解脱或扩散自身怨屈。

· 更夫·夜巡: 并非鬼物,而是指更夫这一职业在特定条件下所承载的“秩序”象征意义。长期夜间行走于阴阳交界处的更夫,尤其那些秉承祖训、心存正气者,其本身及其工具(如特制梆子、灯笼)便沾染了一丝维系夜间秩序的“法则”力量。在应对邪祟时,他们可通过敲击代表时间秩序的梆子、吟诵蕴含律法威严或安魂力量的词令(如《夜巡令》),引动无形的“秩序”之力,形成对混乱、阴性能量的排斥与镇压。

· 理念: 阴阳有序赖人守,梆声朗朗镇邪氛;职责所在即神通,心正无畏夜巡人。 本章通过老更夫钟不语与库司囚魂的对抗,强调了“秩序”与“界限”的重要性。故事中的冲突并非简单的正邪对抗,而是“维持既定秩序”与“寻求解脱(可能引发混乱)”之间的矛盾。钟不语的胜利,并非依靠高深法术,而是凭借其职业本身所代表的“人间律法/时间秩序”的象征意义,以及他坚守职责的浩然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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