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北平原这块土地上,没有什么太值钱的猎物,只能打点野兔野鸡之类。
再就是,假如冬天能打到黄鼠的话,能多卖几个钱。
主要是因为,冬天黄鼠狼的皮很值钱。
潘红梅孕期的反应依旧强烈,但是,现在,她连躺在床上休息半日都成了奢侈。
孟长富出去打猎,她得操持家务,照看两个孩子,一家人穿的衣服鞋子也都是她做。
从纺线织布,到裁剪缝制,全家老老少少的的衣服,都是她这样一步一步,一针一线熬夜劳作的功劳。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看着她的身形,私下里嘀咕:
“长富家的这胎,怕是个双棒儿(双胞胎)。”这话传到潘红梅耳朵里,她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再添一个孩子尚且艰难,若是两个……
她不敢想。
白天的劳累,只是开胃小菜。夜晚,当孟长富和孩子们都睡下后,
潘红梅的“第二份工作”才刚刚开始。
煤油灯再次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疲惫不堪的侧影。
她要缝补,永远也缝补不完的破旧衣服——孟长富的、孟军的、孟弟的。
还有即将和她见面的两个新生命。他们所需要的尿布、小衣裳。
还没出世的孩子穿的衣服,都是用旧布料东拼西凑的,旧布料洗得发白,脆弱得一扯就破。
潘红梅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酸涩流泪,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布满细小的针眼和老茧。
除了缝衣服,她还要纳鞋底。一家人的鞋都指望她的一双手。
厚厚的千层布鞋底,要用锥子费力地扎透,再用麻绳一针一针地勒紧。
每纳一针,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她的胳膊累的经常酸麻,抬不起来。
为了省油,她总是把灯芯拨到最小,那一点如豆的光,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孟弟很懂事,常常缩在炕角,不哭不闹,睁着大眼睛看着母亲在灯下忙碌。
偶尔,她会悄悄爬起来,用小手给潘红梅捶捶背,或者把她冰凉的小脚丫,塞进母亲的怀里取暖。
每次都是潘红梅供着,她才再次钻进被窝。
潘红梅摸摸孟弟稀疏枯黄的头发,轻声说:
“孟弟乖,睡吧,啊!”
她手里的活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有人没衣服穿,没鞋穿……
就这样,一家人在这个寒冬里,艰难的熬过一天又一天,虽然无法改变寒冷的天气,却有着无限的亲情,来温暖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已经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了,缸里没米,兜里没钱,年货拿啥去买?
“唉!这个年可咋过?!”
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活的潘红梅叹息一声,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抱着生地瓜啃的孟弟和孟军。
此时,在一旁照看俩的婆婆,正揣着手坐在马扎上打盹。
这一家老小,可都指望孟长富卖猎物的钱过年呢!
暮色刚漫过村口的老槐树,孟长富就背着帆布包走进了院子。
他裤脚沾着田埂的湿泥,粗布褂子的领口都磨出了毛边。
“娘,俺回来了。”孟长富进门就喊。边说着边咧着嘴笑呵呵的往灶房走。
“长富,今日打到好货了吗?”他娘追进灶房问道。
“爹,爹…”孟弟和孟军也喊着追进了灶房。
孟长富走进灶房,从背后卸下帆布包,然后又从帆布包里拽出一双雨鞋:
“娘,你快拿个盆来,这雨鞋里有鱼。”
“哎吆,那可好了。”老太太忙不迭的端来一个大搪瓷盆。
“快倒出来,别闷死了。”
“哎~”孟长富提起一只雨鞋往盆里一倒,五条手指长的柳叶鱼,连同在沟里灌进去的混浊的泥水,一起倒进了盆里。
小鱼银闪闪的还带着水腥气,在水里游动。
原来,孟长富他们几个中午,在背风的河沿上吃饭的时候,发现冰下面有鱼在游动。
河里水不多,河面上还被以前逮鱼的人,用泥巴隔成了好几段。这样状态,逮鱼就太方便了。
见状,几个人一商量,就用枪托把冰砸碎,把鱼摸了上来,五个人,一人分了四五条。
“这可好啦!一家人喝顿鱼汤补补。”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鱼,鱼……”孟弟跑过来伸手就去盆里抓鱼。
“放下!”随着一声严厉的喝斥,“啪啪”孟弟的小手被奶奶重重的打了两巴掌。
黑乎乎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了四道白杠。
孟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娘,你打她干啥?让她玩呗,反正就要杀了,还怕它死啊?”孟长富制止道。
“这孩子这么调皮,不管能行吗?你看俺孟军多乖!”老太太用手一指愣在旁边的孟军说。
“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你快领他俩走吧!去屋里喝点水,我来杀鱼。”
这时候,潘红梅听到孩子哭大人喊的,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往灶房走来。
“又咋了?”
“没事,孩子不听话咱娘骂了他两句。”孟长富解释说。
“哦!你快去屋里歇歇,喝点水暖和暖和吧!我看着这俩孩子。”
灶房里,土灶里的火光舔着锅底,黑铁锅里的水已经烧的热乎了。
老太太正捏着剪刀,在仔细地刮着鱼鳞,刮完又把鱼肚子剪开,挤出一点零碎的内脏,又把小鱼洗了洗,就把扔进了锅里。
最后,还不忘再扔两颗,从腌菜坛里捞的酸豆角,锅盖一扣,就听见锅里的水,渐渐吱吱响了起来。
此时,饭桌旁边早围了两个小团子。孟弟和孟军穿着一样的补丁小棉袄,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等着喝鱼汤了。
老太太不断的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那跳动的火苗就像这一家人的心一样,兴奋而激动。
毕竟在那个年代,喝鱼汤可算是奢华大餐了。
要不是因为天冷河面结冰,这几条小鱼恐怕是一出生,就成为人类的盘中餐了。
等鱼汤熬出奶白色,奶奶把它端上桌时,鲜气裹着热意直往鼻里钻时,两个小孩子的眼睛都直了。
孟弟流着口水,伸着小手就要去碗里抓鱼。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碗边,就被老太太一把挡了回去。
“抢啥?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除了吃啥也不知道。”
就在老太太教育孟弟的时候,孟军嘴里“啊啊”地叫着,胖手在桌面上拍得砰砰响,
眼睛死死盯着那冒热气的鱼汤,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自己却浑然不觉。
“别着急,都有份,都有份哈!”
潘红梅笑着安慰孩子们:
“等凉一凉,娘再给你们吃。”孟长富靠在门框上,看着两个孩子伸长脖子抢食的模样,皱纹里都浸满了笑意。
他伸手捏了捏孟军的下巴:
“慢点吃小心鱼刺,赶明儿,爹再去给你们摸更多、更大的鱼,让你们吃个够。”
小屋里,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映着两个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空气里飘着鱼汤鲜美的味道,还有让人心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