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 是儿不死是财不散。
缘分这东西如果不来,你怎么求也求不来;可一但缘分来了,怎么送都送不走。
潘红梅在床上硬生生躺了半个月,胎象总算勉强稳定下来。
这惊险的一幕,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燃了婆婆心里积压的不满,和送走孟弟的决心。
这一天,潘红梅刚喝完药,婆婆领着一个个头矮小、面相精明的陌生女人进了屋。
“红梅,这是张家湾村的你张婶,她家条件可好了,就是儿子媳妇成亲多年了,也没生养个一男半女。
你张婶就想抱个孩子回去养,这不,打听着就来咱家了,孟弟要是去了她家,那可真是进到福窝里了。”婆婆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
“是啊!孩子跟了俺,俺会拿她当亲闺女疼。”
那姓张的女人脸上堆着笑,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孟弟身上扫来扫去,伸出手就要来抱:
“哎呦,这孩子看着就机灵,跟我走吧,奶奶给你卖糖吃。”
孟弟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死死抓住潘红梅的衣角,往她怀里钻。
潘红梅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她猛地坐起身,不顾虚弱的身体,一把将孟弟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不行,谁也不能把她带走。”“红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婆婆厉声道:
“为了她,你差点一尸两命,你咋还护着她?
再说,你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那还有精力管她?
让她走是为她好,也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好!”
“为俺好?把她扔了就是为我好?”
潘红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看着婆婆,又看向一旁闷头不语的孟长富:
“她是俺的孩子,俺捡了她,养了她,她就是俺的命!
要是你们今天非把她送走,那就连我一起送走吧!”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
那是一种为母则刚的悍勇,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孟长富看着妻子惨白的脸,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孟弟…
这个沉默的男人心里,那根名为“父爱”的弦,被狠狠拨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那陌生女人和自家母亲,闷声闷气,却异常清晰地说:
“不送了。咱家养得起。”一句话,像块石头一样重重的砸在地上。
婆婆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一来,儿子发话了。
二来,她怕强行把孟弟送走,会刺激到潘红梅,真要是再动了胎气,自己的孙子有个好歹,那可真跟要她的老命一样。
那姓张的女人见状不乐意了:
“你们一家人可真有意思,说好的事又反悔了。就没见过你们这样办事的。”
“大妹子,真是对不住了,你看~你看这事闹得,咱~咱也做不了孩子们的主,你说是吧?”
潘红梅的婆婆,强压下心里的火气,强做笑脸说着好话。
“做不了主你别说呀!刚才还说的天花乱坠,转脸就变卦了。
村里不知道的,还寻思俺怎么着了呢!”
张婶边说边讪讪地往外走。
潘红梅的婆婆,颠颠的跟在后面,陪着笑脸边走边道歉。
屋里潘红梅抱着孟弟,母女俩哭成一团。
这一次,她用几乎拼上性命的抗争,又一次留下了她的孩子。
第九章
潘红梅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越发不便。
孟弟似乎也懂事了许多,不再轻易哭闹,常常安静地坐在潘红梅身边,用小手抚摸她隆起的腹部。
分娩的日子,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来临的。
或许是因为之前动了胎气;或者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无力生产,总之,潘红梅的生产过程异常艰难。
产婆在里面忙活了整整一夜,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潘红梅的叫声从高亢到嘶哑,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孟长富在屋外,像头焦躁的困兽,坐立不安的进进出出,像个走马灯。
雨水浇透了他的衣裳,也浑然不觉。
婆婆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天快亮时,就在所有人都几乎绝望,以为潘红梅熬不过去的时候,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雨夜和沉重的气氛。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产婆疲惫,却如释重负的声音传来。
孟长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婆婆喜极而泣,冲进屋里去看她的“大孙子”。
潘红梅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气若游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觉得身体被彻底掏空,灵魂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孩子被洗干净,抱到她眼前。是个瘦小的男婴,但哭声还算响亮。
“红梅,看看,是儿子,是儿子啊!”婆婆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潘红梅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那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汗水,消失在枕头上。
孟长富给儿子取名“孟军”,希望他像军人一样强壮、有出息。
潘红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一条命,也得到了她期盼已久的儿子。
按理说,她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当她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下意识在身边摸索,碰到安静蜷缩在她身旁、睁着大眼睛怯怯看着她的孟弟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看看这个,她不顾一切护下来的孩子,又回头望望,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
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从此,她的生命,她的心力,将要如何在这两个孩子之间权衡、分配……
窗外,雨停了,天光微亮。
新的生命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负担,和更复杂的情感纠葛。
潘红梅的磨难,远未结束。
她守护的这个“家”,在添丁进口的“喜悦”背后,却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就在孟弟还不到两岁,孟军刚满一岁蹒跚学步的时候,潘红梅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这一次,没有惊喜,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家里的光景,并没有因为孟军的到来而好转,依旧是紧紧巴巴,一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吃了上顿愁下顿。
孟长富更加沉默,脊背也佝偻得更厉害,仿佛身上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冬天庄稼地里没啥事了,他也不闲着,扛着自制的土枪,和村里几个年轻好事的人一块儿,出去打个野兔、野鸽子、野鸡啥的,换几个钱,来贴补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