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天上,再表人间。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公元一九八九年。这年冬天,殷秦庄未见一片雪花,却是滴水成冰,寒意砭骨。正月初八这天,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久旱的村民们无不翘首期盼一场瑞雪。村东北角有一处院落,名为苦情园,此时园中正有一人焦灼地来回踱步。此人个头不高,面庞微胖,名叫库全盛,正是第一回中库卫国之孙。他的妻子海秀兰在屋内临盆,阵痛声声传来,让他在屋外心焦如焚。
全盛一边听着妻子的呻吟,一边不禁回想起库家往事,怔怔出神,竟未察觉天空已悄然飘起细雪。
当年,库卫国被抓去从军后,起初尚有家书寄回,信中向妻子英子许诺,待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便回家团聚。然而卢沟桥事变,抗战全面爆发后,卫国的家书便彻底断了。英子只能暗自宽慰:“卫国是去打鬼子了,没空写信。”她就这样一边苦苦等待丈夫归来,一边含辛茹苦将儿子库安贵抚养成人,直至临终,也未能再收到丈夫只言片语。
安贵对父亲的模样毫无印象,全凭母亲时常念叨,才知道父亲是一位英武伟岸的汉子。秦老太爷去世后,为这孤儿寡母留下了这所宅院,以及书房中大量的藏书。安贵自幼沉静聪颖,尤喜阅读外公留下的书籍,英子见状常欣慰道:“这孩子,真应了他爹当年的心愿!”安贵后来果然年少成名,成了远近闻名的学者。为纪念外公,他将院落更名为“苦情园”,既寓意库秦两姓结合,亦不忘库家所历经的苦难。
安贵的母亲是在国民党败退台湾那年去世的。当时正值国共淮海决战,年轻的安贵血气方刚,见解放军经过,也想投身军旅。谁知报名在即,母亲却突然病重,安贵只得留家照料,从而错失了机会。后来母亲一病不起,临终时仍念念不忘丈夫的家书。
因共产党倡导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对安贵这样的学者礼遇有加,安贵便托解放军帮忙打听父亲的下落。后经多方查寻,才从一些国军战俘口中得知,父亲库卫国早在十一年前就已战死沙场。原来,抗战爆发后不久,日军大举进攻上海,威胁南京。卫国随部队开赴前线,在上海市区与日军展开惨烈巷战,后为掩护持志大学师生撤退,率全排官兵坚守阵地,最终全员壮烈殉国。
安贵闻此噩耗,悲痛欲绝,在家中为父亲立起牌位,每年八月十三日跪拜祭奠。此后数年,他如闭关一般,除操持农事外,只在家读书写字,不问外事。后来经人劝说,才与邻乡一位袁姓贫农之女成了亲。
然而国家多难,库家亦多灾。袁氏生下全盛没几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便席卷至殷秦庄所在的商兴县。红卫兵不知从何得知安贵家藏有大量书籍,扬言要烧毁这些“封建余孽”。安贵提前得信,在前一晚偷偷将书藏于屋后废弃的红薯窖中。红卫兵冲进苦情园,搜书未果,便砸毁了库卫国的灵牌,斥其为“人民死敌蒋匪军”,并对安贵进行批斗。无论怎样遭受侮辱殴打,安贵始终紧咬牙关,未吐露藏书之处,最后一条腿被打致残。红卫兵又逼迫袁氏与安贵划清界限,袁氏坚决不从,反被胁迫每日搀扶安贵游街示众。袁氏不堪其辱,最终投河自尽。安贵自此无人搀扶,反倒侥幸躲过了后续的劫难。
每每忆及往事,全盛都不禁潸然泪下。此刻,空中已飘起鹅毛大雪,全盛不顾身上积雪,默默祈祷:“老天有眼,怜悯库家,保佑秀兰生个儿子,将来重振家业。”
忽然,屋内传来秀兰一声痛呼,紧接着,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苦情园的寂静。全盛激动万分,又忐忑不安,见接生婆秦顺媳妇从东厢房出来,急忙迎上前问道:“顺婶,是小子还是姑娘?”
秦顺媳妇累得气喘吁吁,拭着汗道:“快进去看看吧,是个大胖小子。这孩子头大,秀兰可遭了大罪了。”
全盛未等她说完,已掀帘冲了进去。来到床边,见秀兰满头大汗,虚弱地躺着,他眼中顿时涌出泪花。秀兰刚从剧痛中缓过来,见丈夫一身雪花、激动不已的模样,笑道:“都是当爹的人了,还哭?快把身上的雪掸掸!”
全盛擦干眼泪,拍去积雪,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婴儿,仔细端详。只见这孩子:额头饱满,耳垂厚长,一双眸子晶亮,隐隐泛着蓝光。哭声清脆,肤色略深,却是一脸福相。诗云:
天庭文曲谪凡尘,额满垂珠隐瑞痕。
眸湛蓝星凝慧魄,肤融金石墨藏身。
无极金刚投玉府,太清仙魄寄童真。
家业重兴天机问,寒梅雪后几度春?
全盛年届三十方得此子,又见其相貌不凡,心中喜悦难以言表。端详片刻,他笑着自语:“头果然不小!”秀兰假意嗔道:“你懂什么?头大了才聪明!快给儿子取个名儿吧!”全盛正沉浸在喜悦中,仿佛没听见,又喃喃道:“这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秀兰一听,心中一惊,忙说:“快抱来我看看!快!”全盛虽不舍,也只得将孩子递过去。秀兰就着灯光细看,发现孩子的眼睛在光线下果然隐隐透着幽蓝之色。她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全盛,我昨晚做了个怪梦。”全盛漫不经心地逗着孩子问:“梦见啥了?”
秀兰正色道:“我梦见昨晚明明是晴天,却没有月亮,满天繁星。忽然,一颗拖着长尾巴的星星从天上坠落,直朝咱家院子飞来。快落到房顶时,我才看清,那不是星星,是一块通体透明、发着蓝光的石头,那光就和咱儿子眼中的光一模一样。石头落在房顶上瞬间就不见了。”
这孩子原本算着该是龙年腊月出生,却不知何故拖到了蛇年正月才落地,全盛本就为此隐隐不安,此刻听秀兰说起这般梦境,更是惊疑不定,不知是吉是凶。他起身道:“我去问问爹,他肯定知道。”说着将孩子交还秀兰,踏雪往西厢房走去。
苦情园是一处小巧的四合院,有堂屋和东西厢房,东厢房又隔成两间。原本安贵住堂屋,全盛夫妇住东厢北间,西厢是书房,东厢南间是厨房。后来安贵腿脚不便,索性就搬到了藏书的西厢房居住,堂屋反倒空置了。
全盛走进西厢房,见父亲正在看书,呆立片刻才轻声道:“爹,秀兰生了个小子!”
安贵并未抬头,眼仍看着书页,道:“好啊!那你便好好培养他吧!若能成才,将来我也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
“您学问好,给这孩子取个名吧!”全盛恳求道。
安贵这才放下书,叹息一声:“学问好又有何用?”全盛怕父亲又忆起伤心往事,忙岔开话题:“秀兰说她昨晚做了个怪梦,我俩都参不透是何征兆。她梦见一块透明发着蓝光的石头,从天而降,落到咱家房顶不见了。后来发现孩子的眼睛竟和那石头的光泽一模一样。”
安贵听完也觉得惊奇,自语道:“发着蓝光的石头?”思索片刻,又问:“可是那种幽蓝色的光?”
全盛连忙点头:“就是那种光!”
安贵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到一页,低头看了许久,喃喃道:“难道这孩子真是天降异宝?”沉吟半晌,他对全盛说:“她梦中所见,应是现今世上最大的金刚石。说起来,这金刚石与咱库家还有些渊源。”
全盛从不知自家与金刚石有何关联,急忙追问:“和咱们家还有渊源?啥渊源?我咋从没听过?”
安贵微微一笑:“这钻石也姓库,名叫‘库里南’,自然是外文音译过来的。你来看!”全盛凑上前,见书上写道:“1905年1月21日,于南非普列米尔矿山发现‘库里南’钻石,此为最佳品级的金刚石。它纯净透明,带有淡蓝色调,被誉为‘非洲之星’……”
全盛看完,低声重复:“库里南……”
安贵又道:“天意不可违啊!既然如此,这孩子就叫‘库里南’吧!有这样的异兆,预示此子非比寻常。如果不好生教导,岂不辜负了这一场好梦?”
全盛应了声“是”,退了出来,口中却一直念叨着“库里南”这三个字。
全盛走后,安贵本想继续看书,思绪却不听使唤地飘回了过往。
当年全盛出生时,安贵以为库家历经磨难,如今新中国已然建立,天下太平,库家必将迎来转机,故而给孙子取名“全盛”,寓意库家在他这一辈全都能安泰兴盛。岂料后来“文革”风暴席卷全国,连他这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也未能幸免。安贵凭着坚韧意志,熬到拨乱反正,一切罪名得以洗清,但那条瘸腿却再也无法复原。高考恢复后,安贵极力劝说全盛求学上进,指望天资聪颖的儿子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不料全盛因与同学一个约定,报考北大落榜后,竟心灰意冷,弃学归家。安贵虽多次打骂训导,奈何全盛性子倔强,几年拖沓下来,只得托媒人为他说了门亲事。于是,库全盛便与邻村海家庄的一个姑娘海秀兰结了婚。夫妻二人虽不是举案齐眉,倒也和睦安稳。安贵拿出所有积蓄,又东拼西凑,在村东头十字路口为小两口盖了间小屋,开了家杂货店。全盛夫妇苦心经营,日子虽不富裕,温饱尚可维持。安贵也落得清静,独自在家钻研学问。
正沉思间,东厢房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安贵怔了半晌,低声自语:“或许这孩子,真是上天派来振兴我库家的!”
库家在殷秦庄并无近亲,所幸在街坊中声誉尚佳,邻里们都前来道贺。众人看了初生的库里南,回家后都忍俊不禁,议论道:“库家五代单传,这娃头大脸黑,活像个非洲娃,还取了个洋名,叫啥‘库里南’,外号‘非洲之星’,你说可笑不可小?”
库里南就是这样,在乡邻的议论声中渐渐长大。只是众人谈及他时的语气,渐渐从最初的戏谑调侃转为了羡慕嫉妒。待里南上了小学,人们便常感慨:“库家那个小黑孩,年年考第一,门门都得满分,咋就那么聪明?他家是咋教的?”甚至有人专程跑到苦情园,向全盛和秀兰讨教教子秘诀。
街坊邻居的孩子纵使再聪慧,一旦与里南相比,也黯然失色。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同他一起上学玩耍了。其实里南自己也觉得与那些孩子话不投机,认为他们过于幼稚,终日只知嬉闹闯祸。
殷秦庄西边傍着一条蜿蜒河流,便是当年库卫国喝坏肚子的那条河,如今依旧静静流淌。相传乾隆皇帝下江南途经此地,见河面如镜,波澜不兴,觉得景致过于平淡,便赐名“纹兴河”。然而乾隆岂知,此河每逢夏秋雨季便泛滥成灾,水势虽不大,却足以淹没庄稼,令沿岸百姓苦不堪言。清朝末年,来了一位算命瞎子,声称河水连年泛滥是因河中有妖作祟,需请大神镇压。百姓信以为真,集资在殷秦庄西南河畔修建了一座二郎庙,供奉二郎神以镇妖邪。说来也奇,自建庙后,河水竟再未泛滥,四方百姓无不感念二郎神恩德,自此庙中香火不绝,逢年过节,甚至需排队等候方能进香许愿。
纹兴河畔是里南童年最快乐的去处。每逢假期,他便悄悄溜进爷爷书房,偷拿两本书,牵上自家的小羊,到河畔将羊拴在树下任其吃草,自己则躺在草丛中,沐浴着阳光,畅游书海。困了便对着小河哼唱几句,累了就和小羊说说话,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在学校里,里南聪慧沉静,深得老师喜爱。每次家长会,老师总要夸赞全盛夫妇教子有方,请他们分享经验。全盛夫妇终日为生计奔波,并无多少闲暇管教孩子,实话实说又无人相信,只得含糊其辞,应付过去。
一日,全盛开完家长会回来,到父亲书房说道:“爹,老师们都说里南基础扎实,领悟力强,建议让他跳级。”
安贵放下书本,叹道:“少则得,多则惑。”全盛还未及回应,忽听门外有人接道:“是以圣人抱一而为天下式。”全盛忙出门查看,只见是里南刚牵着羊从河坡回来。全盛虽大致明白父亲所引古文之意,却不知出处,见不满十岁的儿子竟能脱口接出下句,与安贵一样,都十分惊讶,便将他带进书房。
安贵问道:“你从何处知晓这句话的?”
里南起初畏惧责罚,不敢直言,经不住两人再三盘问,只得老实交代偷书到河边阅读的实情。
安贵听罢,更加惊异,又问:“你都看了哪些书?”
里南怯生生地抬起小手,指向墙上的书架:“我……我只够得着最下面那一层的书,这一层的……都看完了。”安贵忙朝书架底层看去,只见那里摆放着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等文学类书籍。
安贵追问:“那些书,你都看得懂吗?”
里南摇摇头:“很多字不认识,字典也查不到,但我能记住,读两遍就能背下来了!”
安贵和全盛听完,面面相觑,瞠目结舌。里南以为他们因自己偷书而生气,要责罚他,赶忙求饶:“我以后再也不偷书看了!”
安贵不语,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去,拿了把锤子进来。里南见状,吓得不敢出声。全盛也不明所以。只见安贵举起锤子,“哐当”一声,将墙上的书架砸烂,指着散落一地的书,对里南道:“孩子,你拿不到书,是爷爷的过错。从今往后,这些书,你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其实,里南上学也并非总是形单影只,有一人常伴其左右。因其他孩子不愿同他玩耍,里南每日放学后总在学校逗留片刻才回家。一日,夕阳西下,暮色将至,里南在归家途中,隐约见一人蹲在玉米地头伤心哭泣。走近一看,竟是同班女生秦诗诗,便上前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在这儿哭什么?”
诗诗抬头见是库里南,抽泣着说:“他们……他们都说我爸是小偷,我妈是婊子,都不愿意跟我玩。”
原来,秦诗诗的妈妈嫁到殷秦庄后,才发现丈夫除了一表人才,别无长处,便终日埋怨他不争气,悔恨自己嫁错了人。诗诗出生后,家中负担更重。眼见别家渐渐富裕,诗诗妈妈愈发嫌弃丈夫无能,自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终于在诗诗三岁那年,不堪重负,离家出走,一去不返。诗诗父亲承受不住妻子离去的打击,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终日借赌博酗酒麻痹自己,后终因缺钱盗窃,失手伤人,犯下抢劫罪,锒铛入狱。诗诗的爷爷奶奶强忍悲痛,抚养小诗诗,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里南见诗诗哭得伤心,又见天色已晚,便伸出小手道:“我拉你起来,以后我跟你一起玩。”诗诗听了,赶紧擦干眼泪,拉着里南的手,一同回家去了。
自此,诗诗总是早早吃过饭,到苦情园屋后等候,与里南一同上学。放学路上,两人却常遭其他孩子嘲笑。他们围着两人窜前窜后,将撕碎的纸屑抛向他们,齐声起哄:“女孩男孩一起玩,将来结婚不要钱!”起初诗诗还有些羞恼,后来竟隐隐生出一丝甜蜜。里南则全然不以为意,在他眼中,这些人本就愚不可及。
小学毕业后,里南和诗诗一同考入了乡里的刘垒一中。这是全乡的重点初中,管理严苛,教师个个要求严格。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周银花,尤以严厉著称,动辄对学生施以体罚。最让学生们畏惧的是,她总在午休放学时堵住教室门,抽查课文背诵,背不出的便不准回家吃饭。
诗诗升入初中后,学习渐感吃力。虽有里南从旁帮助,仍时常上课答不出问题,下课完不成作业。她记忆力不佳,课文总是背不熟,每次看着一直等她的里南,都羞愧地低头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又走不了了。”里南无法代她背诵,临走时总会凑近她耳边悄声说:“一会儿我给你带吃的来。”
这个时候,里南一回到家就会吵着要吃饭,待饭做好,又狼吞虎咽地快速吃完,对母亲说:“我去替爸爸看店。您快点过来换我,我还得上学呢!”到了杂货店,趁父亲已走、母亲未到之际,他迅速将两包方便面塞进书包,待母亲一来,便飞也似地跑回学校,从教室窗户递给诗诗。诗诗每次接到食物,总是感动得眼圈发红。
后来秀兰察觉了此事,却并未点破。她觉得诗诗这孩子身世可怜,自幼无爹无娘疼爱。论起辈分,诗诗还是里南的远房表姑,只是关系疏远,住得又远,平日往来甚少。每逢春节,秀兰总想叫诗诗来家里一起过年,又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故而一直未曾开口。
里南一天天长大,安贵却日渐衰老。年事已高,他的眼睛早已不能长时间阅读,耳朵也渐渐听不清话语。里南上小学时,尚能常陪爷爷下棋聊天;如今上了初中,在家时间越发少了。全盛夫妇忙于小店生意,家中常只剩安贵一人。以往尚可读书写字排遣,如今却只能独坐发呆,时而回想库家多舛的命运,时而感慨自身的坎坷遭遇,每每思及,老泪纵横。长此以往,抑郁成疾,后来竟卧床不起。
为给安贵治病,全盛夫妇四处求医问药,原本红火的杂货店也无暇顾及,然而疗效甚微。后来,全盛索性将店铺完全交给秀兰打理,自己留在家中专心照料父亲。
初一刚结束,刘垒一中便要求学生们暑假到校预习初二课程,说是为了应对高考提前一个月。一个闷热难耐的中午,周老师又一次堵住教室门,宣布不会背诵王安石《伤仲永》者,不得回家吃饭。
这般短小的文言文,平日里里南读一遍就能背诵。然而今日,他一见此文,便觉刺目惊心,尤其读到方仲永最终“泯然众人矣”一句,心中更如刀绞针扎般难受,无论如何也背不出口。
同学们陆续过关离去,诗诗来到他身边,兴奋地说:“我今天会背了!咱们走吧!”里南低着头,小声道:“我今天回不去了,你先回吧。”诗诗十分诧异,见他神色黯然,也不多问,凑近他耳边轻声道:“那……等下我给你送吃的来!”
教室里最终只剩下里南和周老师。周老师冷笑两声,道:“库里南,你这是对我有意见?还是纯粹想体验一下差生挨饿的滋味?”
里南低声道:“周老师,我……我真的背不会。”
周银花勃然大怒:“你库里南我会不知道?读一遍就能背下来了吧!好,你既然要体验,我就让你体验个够!”说完,起身“嘭”地一声锁上教室门,扬长而去。
不知何时,窗外已下起瓢泼大雨。里南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先是黯然神伤,随即饥肠辘辘。他既盼着诗诗快点送来吃的,又担心她路上不安全,宁愿她慢些来。
正当他心绪纷乱之际,教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只见冲进来的秦诗诗浑身湿透,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快回家!你爷爷……你爷爷不行了!”
里南如遭雷击,一时呆若木鸡。诗诗见他不动,厉声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去啊!”里南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像疯了一般冲出教室,扑进茫茫雨幕之中。
他冲进家门,见爷爷已平静地躺在书房的床上,仿佛安详睡去。父母都伏在床边,眼中含泪。里南“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放声痛哭起来。秀兰知他心中悲痛欲绝,只是拉着他,并未过多劝慰。一直沉默的全盛忽然开口道:“里南,你知道不知道?你爷爷一直强撑着不肯闭眼,就是想等你回来,告诉你……你太爷爷当年曾立下誓愿,希望后代有人能去北大读书。他想让你……替你太爷爷完成这个心愿。”
里南哽咽着听完,挣脱母亲,爬到安贵遗体旁,痛哭道:“爷爷,我会好好读书,考上北大,将来振兴我们库家!我不会让您失望!绝不会让您失望!”
里南中午未进食,又被冷雨淋得透湿,加之伤心过度,正嚎啕大哭时,忽觉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昏倒在地。秀兰和全盛见状,大惊失色……
欲知里南后来如何,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