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小镇浸在清润的晨光里，青石板路泛着微凉的光泽，桂花的香气被风揉碎，漫过街角的杂货店。林舟醒时，窗外已有了人声，是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吆喝，声音裹着水汽，软乎乎的。
他起身推开窗，小河泛着粼粼波光，几只白鹅慢悠悠划过水面。民宿老板送上来的粥还热着，配着腌萝卜和咸蛋，是他小时候熟悉的味道。他忽然想起母亲总说，白粥要熬得稠糯，才养人。
吃过早饭，他回了母亲的旧屋。昨晚没来得及仔细收拾，今天阳光正好，适合把蒙尘的往事摊开晒晒。他搬来梯子，取下客厅墙上蒙着布的相框，布一掀开，扬起的灰尘在光里跳舞。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母亲笑得温柔，父亲站在旁边，而他和沈桐挤在中间，两人都穿着校服，沈桐的辫子上还系着红绳，和老槐树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他指尖抚过照片上沈桐的脸，忽然听见门口有轻叩声。
“我路过，看你窗户开着。” 沈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样蔬菜，“家里种的，新鲜。”
林舟侧身让她进来，屋里的霉味淡了些，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蒙着白布的沙发上。“在收拾？” 她放下竹篮，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块抹布，“我帮你。”
两人没说话，默契地分工。他擦桌子，她叠那些蒙在家具上的白布。布上积了厚厚的灰，她咳嗽了一声，林舟立刻停下手里的活，递过一瓶水。“慢点，不用急。”
“没事。” 她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桌上的相框上，“这张照片，我家也有。”
林舟想起那年夏天，镇里照相馆搞活动，母亲拉着他和沈桐去拍照。沈桐那天特意穿了新裙子，拍照时紧张得攥着他的袖子，照片洗出来，两人的胳膊还挨着，亲密得像兄妹。
“你还记得吗？” 沈桐拿起相框，指尖轻轻划过，“那天你偷偷在我口袋里塞了颗糖，是橘子味的。”
林舟笑了，眼眶有点热。“你还说甜得发腻，却全都吃完了。”
“那时候哪有什么好吃的。” 她把相框放回桌上，转身去收拾厨房，“你妈做的红烧肉，其实糖不多，是你那时候口味淡。”
他跟过去，看着她弯腰擦拭灶台，墨绿色的风衣下摆扫过地面。“你怎么知道？”
“我常来你家蹭饭啊。” 她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你妈总说，我比你懂事，吃饭不挑食。”
厨房的窗户对着后院，那里种着一棵小小的桂花树，是他小时候和沈桐一起栽的。如今树已经长高了，枝桠伸到了窗沿下，开着细碎的黄花。
“这树还在。” 沈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走后，你妈每年都给它浇水，说等你回来，就能闻到花香了。”
林舟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母亲在世时，电话里从未提过这棵树，只偶尔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他总说忙，说等有空就回，可这一等，就是永远的遗憾。
沈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递过一块干净的抹布。“别多想了，你能回来，你妈肯定很高兴。”
两人收拾到中午，屋里终于清爽了些。霉味散了，阳光充满了每个角落，家具露出原本的木纹，带着岁月的温润。沈桐要走，林舟忽然开口：“留下来吃午饭吧，我做红烧肉。”
她愣了一下，点头答应。
林舟找出母亲留下的围裙，系在身上。他没怎么做过饭，可母亲做红烧肉的步骤，他记得清清楚楚。倒油，放冰糖，炒出糖色，再把切好的五花肉放进去翻炒，加酱油、料酒，最后加水慢炖。
沈桐坐在餐桌边，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动作略显笨拙，却很认真。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餐桌边，看着林舟的母亲做饭，而林舟在旁边捣乱，要么偷吃生肉，要么往锅里丢姜片。
“要不要帮忙？” 她起身走过去。
“不用，你坐着等。” 林舟回头看她，“很快就好。”
锅里的肉渐渐炖出了香味，混着桂花的甜香，弥漫在屋里。沈桐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二十年的空白，好像正在被这烟火气一点点填满。
饭做好时，阳光已经西斜。两菜一汤，红烧肉炖得软烂，色泽红亮，还有一盘清炒时蔬，一碗番茄蛋汤。两人坐在餐桌边，拿起筷子，却都没动。
“尝尝？” 林舟先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
沈桐咬了一口，肉香浓郁，甜咸适中，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假装喝汤。
“怎么样？” 林舟问。
“好吃。” 她声音有点哑，“和你妈做的一样。”
林舟笑了，自己也夹了一块。肉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带着思念的滋味，酸中带甜，像他这二十年的人生。
吃完饭，沈桐要洗碗，林舟没让。“你坐着，我来。”
他收拾碗筷走进厨房，沈桐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的桂花树。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桂花雨。她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走过去一看，林舟正对着水龙头，悄悄抹眼泪。
她没说话，转身回到客厅，拿起桌上的相框，轻轻摩挲着。
等林舟出来时，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街上人不多，偶尔有熟人跟沈桐打招呼，好奇地打量着林舟，沈桐只笑着介绍：“这是林舟，回来看看。”
走到东街口，沈桐停下脚步。“就到这儿吧，我家就在前面。”
“好。” 林舟点头，“明天…… 我能去看看老槐树吗？”
“当然。” 沈桐笑了，“我带你去，它最近抽了些新枝。”
两人告别，林舟站在原地，看着沈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晚风拂过，带来桂花的香气，他忽然觉得，这座离开二十年的小镇，终于有了归属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