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窗外的香樟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307寝室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将诗瑶沉思的侧影投在摊开的书页上。手机屏幕先后亮起的两道冷光,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先跳出来的是昊辰的名字,信息很简短,一如既往的沉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慎:“诗瑶,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滨海气候变化快,注意适时增减衣物。”字里行间是那种她熟悉的、兄长般的关怀,精确,妥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几乎是同时,萧宇的信息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带着噼啪作响的热闹劲儿闯了进来。大段的文字,夹杂着几个夸张搞笑的表情包,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他大学生活的点滴:“傻瑶!我今天去看了学校美院志愿者模特了,隔壁那模特大叔的胡子长得能编辫子!”“我们食堂超级好吃的鸡翅,号称‘地狱熔岩烤鸡翅’,辣得灵魂出窍!”……文字鲜活,画面感十足,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信息的最后,他轻快却又笃定地写道:“等放假!我一定去滨海大学看你!给你带你们那儿没有的美食,听说你们那边的海滩落日绝了!”
“等放假了来滨海大学看你。”
这行字在她眼前晃了晃,像投入静湖的一颗糖,甜意丝丝缕缕地化开,却也在心底更深处,搅动起一丝迷茫的涩。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台灯光晕边缘那本崭新的《高等数学》上,封面的蓝色,是那种属于远方和未来的、深邃而冰冷的蓝。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今天晚上,导员给他们讲的那个故事里,随后缓缓进入梦乡。
次日上午,班委们精心策划并组织了一系列有趣的心理拓展小游戏。
同学们积极参与其中,笑声此起彼伏,气氛十分热烈。通过游戏中的互动与交流,彼此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友谊之花悄然绽放。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来到了下午。按照学校安排,各个班级需要排队领取军训服装。当同学们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套军训服时,一个个都显得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穿上身展示一番。
回到宿舍后,大家纷纷迫不急待地换上了军训服,但由于尺码问题,每个人所呈现出的效果却各不相同:有的宽松得像个稻草人;有的则紧绷得仿佛要爆裂开来……一时间,整个寝室被欢乐的氛围所笼罩。
林薇看着身上这件又大又丑的军训服,心中暗自嘀咕道:“这衣服简直没法穿啊!我得找个人帮忙改小点儿才行。”一旁的张雯和陈悦听闻此言,也深表赞同,表示她们同样对这身行头不太满意。
这时,一直默默观察着众人反应的诗瑶开口说道:“其实吧,咱们也就只是在军训期间才会穿它,没必要花钱去改动啦。等会儿我拿针线简单缝一缝就行了。”
其他三人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撒娇地将自己的军训服递给诗瑶,并拜托她一同处理妥当。面对室友们的信任与委托,诗瑶欣然应允下来。
军训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九月的太阳,毒得跟后妈的脸似的,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一新生军训的操场。
诗瑶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迷彩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像是裹了一层黏腻的壳。她咬紧牙关,努力挺直那早已酸胀不堪的腰板,耳边是教官中气十足却仿佛来自天边的口令声。
不能倒,绝对不能倒。她心里默念着。从那个出门全靠腿、连快递都送不到的小山村考出来,她吃过的苦比这毒日头可狠多了。要是军训第一天就晕倒,那也太丢份儿了。
然而,身体的透支往往不理会意志的坚强。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绿色的人影和红色的跑道扭曲成一团。她感觉自己像根被抽掉了骨头的面条,软软地朝旁边栽去。
“哎!有人晕倒了!”
“教官!有人晕倒了!”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和骚动。
就在诗瑶以为自己要和滚烫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下滑的身体,紧接着,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取代了汗水的咸腥味涌入鼻腔。
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关切的脸。是昊辰,本次军训活动的志愿者,他额头上也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清亮而沉稳。
“诗瑶?诗瑶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诗瑶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点了下头,教官很快赶了过来。
“应该是中暑了,我送她去医务室。”昊辰对教官说了一句。说完不等诗瑶反应,便微微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轻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身体骤然悬空,诗瑶低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隔着薄薄的军训服,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坚实温度和有力的心跳。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烧得比中暑还厉害。长这么大,除了她爸,还没被哪个异性这么抱过。
周围的视线“唰”地一下全聚焦过来,夹杂着低低的议论和好奇的目光。
“哇,公主抱!这女生谁啊,运气真好……”
昊辰似乎完全没在意周围的嘈杂,他抱着她,步伐稳健地穿过人群,朝着操场外的医务室走去。阳光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在诗瑶脸上投下一小片珍贵的阴影。
诗瑶把脸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军训第一天就以这种方式成了“焦点”。可……被他抱着的感觉,除了铺天盖地的羞窘,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去医务室的路不长,但诗瑶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她拼尽全力才走出来的小山村。破旧的土坯房,常年卧病在床需要花钱买药的奶奶,还有父亲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她想起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一边咳嗽一边笑着拍她的肩膀,说:“瑶瑶,好好念,城里开销大,别省,爸给你挣!”她来上大学的路费,是好不容易凑齐的。
她来大学,是来改变命运的,不是来享受,更不是来晕倒被人公主抱的。
想到这里,她想挣扎了一下,但是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力气。
昊辰低头看了她一眼,女孩的脸红得不像话,睫毛紧张地颤抖着,明明虚弱得不行,却还强撑着要自己走。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非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稳了些。
“别乱动,马上就到。”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闭眼休息会儿。”
诗瑶顿时泄了气,乖乖不动了。
到了医务室,校医给她检查了一下,确认是轻度中暑,需要补充水分和休息。教官帮她倒了温水,又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没有半分不耐烦。
喝了水,休息了一会儿,诗瑶感觉好多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偷偷抬眼打量坐在对面的男生。他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帅气,而是像秋日里的阳光,温暖而干净。鼻梁很高,嘴唇的弧度很好看,此刻正微微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个……谢谢你昊辰哥。”诗瑶鼓起勇气,小声道谢。
昊辰回过神,看向她,目光柔和:“以后军训感觉不舒服要提前打报告,身体最重要。”
“嗯,我知道了。”林诗瑶点点头。
“你好好休息,挂完水就回去吧,今天就不用参加军训了。教官那边我会去帮你请假的。”
他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吃点甜的,补充下体力。”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诗瑶愣愣地拿起那颗还带着他体温的巧克力,心里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点陌生的甜。
诗瑶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英雄救美”,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再也无法平息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