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债清缘起
晨光像是被筛子滤过,柔和地铺在振邦集团实验室的外墙上,将冰冷的金属涂层染成了一层暖融融的淡金色。室内,仪器运行的嗡鸣稳定而低沉,与窗外渐起的市声混杂在一起,透着暴风雨过后特有的平静。
罗祥站在观察窗前,素圈指环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只有指尖深处偶尔传来一丝极细微的、电流穿过般的酥麻,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几乎要撕裂时空的狂澜。贾元欣安静地靠在他身旁,眼底带着未褪尽的青影,但目光已然沉静下来。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框上一道崭新的细微刻痕——那是昨夜能量激荡时,无意中留下的印记,指尖摩挲时能感受到金属边缘的粗糙质感。
“周明那边有消息了,”林栖的声音从控制台方向传来,带着通宵未眠的沙哑,却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晰,“玄熵总部的清理,已经开始了。”
玄熵总部深埋地下的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带着陈年灰尘和电路板烧焦后的混合气味,呛得人鼻腔发紧。周明身上那件深灰色制服的袖口,一枚振邦集团的银色徽章取代了以往玄熵的暗色标识,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坚定的亮光。他站在长长的会议桌旁,桌上散落着各种文件和设备,积灰的桌面与崭新的设备形成刺眼对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其中一份泛黄起皱的纸质协议上——“时空债券”四个墨字早已褪色,却依旧透着冰冷的压迫感。
他的指尖划过那四个字,纸张粗糙的纤维质感蹭过指腹,带着岁月的陈旧。下一刻,他双手握紧协议两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没有犹豫,干脆地将其撕成两半。“嘶啦”一声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像是某种枷锁被打破。他没有停,继续撕扯着,直到厚重的纸张变成一把无法拼合的碎片。纸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像枯死的蝴蝶,飘落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设备搬运声形成呼应。
旁边,振邦集团的法务和安保人员正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一些看起来结构精密的科研设备被贴上蓝色的标签,整齐码放,金属外壳反射着微弱的灯光;而另一些闪烁着不祥幽光的能量装置和制式统一的黑色枪械,则被逐一封进印有振邦集团标识的厚重金属箱里,箱盖合拢时,发出沉闷而坚实的金属撞击声,仿佛在为某个黑暗时代敲响丧钟。
周明转过身,走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暗色档案柜,生锈的锁扣在昏暗里泛着黯沉的光。他用工具撬动锁扣,“咔哒”一声脆响,柜门应声而开。柜内空间不大,只躺着一枚黄铜令牌。令牌正面雕刻着锦衣卫的飞鱼纹,鳞片纹路依旧清晰,边缘因岁月氧化而黯沉发黑,背面则以凌厉的阴刻手法,镌刻着一行小字:“烛龙计划·时空坐标守护者”。他的指尖抚过那些深刻的笔画,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年工匠锻造时倾注的力道与决心,刻痕里还残留着细微的铜锈,触感粗糙。令牌下方,压着一张泛黄脆化的纸条,上面是沈沧那熟悉而刚劲的笔迹:「振邦兄,坐标已藏于织锦,待时空清明,共护平衡」,纸张边缘已经脆化,轻轻一碰便簌簌掉屑,墨色却依旧浓黑。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他小心翼翼地将令牌和那张脆弱的纸条放进贴身口袋,快步走到通讯器前,指尖按在按键上,发出简短的讯息:「债链物理凭证已销毁,关键遗物发现。」
几乎在讯息发出的同时,远在实验室的罗祥,感到素圈指环传来一阵微弱的、但确凿无疑的温热感,顺着指尖蔓延至掌心,那是灵魂深处罗振邦意识传来的共鸣与确认,像是跨越时空的点头。
“现代这边的秩序,算是初步稳定了,”林栖看着屏幕上的反馈数据,对罗祥说道,同时调整着面前的几个屏幕,指尖在按键上快速敲击,“明代那边的通道,能量反馈很平稳,可以尝试进行首次实体物资传递了。”
她的话音刚落,实验室一角的时空监测仪便泛起了柔和的绿光,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槐花清甜与檀香沉静的气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轻轻荡漾开来——这是烛龙计划残留的能量,正与遥远时空另一端的织造局相互呼应,彼此确认着状态,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能量流动的轻微震颤。
明代织造局内,晨光正透过雕花的木制窗棂,照进忙碌的大堂。光线中,细微的尘埃如同金粉般飞舞,落在崭新的木架上。沈素心手握一柄紫檀木尺,尺身刻着精细的烛龙云纹,木质温润,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她正精准地丈量着大堂主梁的尺寸,目光专注而平静。石铮在一旁,指挥着几名工匠小心拆卸旧的织机支架,换上更为粗壮结实的新木架,斧头敲击木头的“笃笃”声沉稳有力,新木材的清香与空气中始终弥漫的、烛龙锦特有的温润气息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尺寸无误。”沈素心收回木尺,声音平稳。她的目光转向一旁早已准备就绪的厚重木牌,木牌上的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
石铮会意,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绷紧,将那块沉甸甸的木牌高高举起,稳稳地钉在了大门正上方。“咚!咚!咚!”沉重的敲击声在清晨的织造局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木牌与门框撞击的震动顺着空气蔓延开来。木牌上,“双时空贸易管理处”九个浓墨大字墨迹犹未全干,左侧字迹刚劲挺拔,是罗祥模仿罗振邦的笔锋,右侧字迹清雅舒展,是沈素心复刻父亲沈沧的风骨。指尖轻轻触碰,还能感受到宣纸的微涩和墨迹的湿润,以及底下木材传来的温润体温,仿佛能触到两位先辈的执念。
沈素心走到一旁运作正常的织机前,从上面轻轻取下一匹刚刚织造完成的烛龙锦。锦缎上的金红龙纹在晨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华贵的光泽,她指尖拂过锦面,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安稳循环、如呼吸般的能量脉动,带着淡淡的暖意。她将锦缎仔细地卷好,动作轻柔而郑重,然后放入一个同样雕刻着烛龙纹路的木盒中。当盒盖严丝合缝地闭合的刹那,木盒表面的纹路与遥远现代实验室那尊时空灯塔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拨动,产生了微妙的共鸣,木盒边缘泛起一圈淡淡的金光。盒内的烛龙锦瞬间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丝残留的温热。
几乎是同一时刻,现代振邦集团地下仓库的特定区域内,一个相同的木盒悄无声息地浮现,落在铺着软垫的货架上。盒盖自动滑开,那匹跨越了时空的烛龙锦,正完好无损地静静躺在其中,锦缎上的龙纹似乎还带着明代织造局里的暖意和微光,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槐花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林栖伸手触碰,指尖传来温润而熟悉的能量波动,如同触摸到鲜活的生命,她对着通讯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明代贸易通道首次实体传递成功,首件商品‘烛龙锦’,已安全接收。”
仓库门外,云猛牵着小女儿云小梅的手,已安静地等候了一段时间。云小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布料粗糙却平整,小脸洗得白白净净,那双曾经空洞混沌的眼睛,此刻恢复了孩童的清澈,像山涧的泉水。她有些怯生地拉着父亲的衣角,手指绞着布料,但在看到罗祥走出来时,还是鼓起勇气,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羞涩的笑容,并将一直攥在小手心里的一束用红绳系好的晒干槐花,递了过去。槐花早已失去水分,却依旧带着淡淡的清香,花瓣边缘微微卷曲。
“谢谢叔叔救了我,救了大家。”女孩的声音细弱,却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粹。
云猛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女儿单薄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布料,留下细微的触感。他目光转向罗祥时,里面盛满了近乎虔诚的敬重:“罗先生,落云村上下,都记着您和振邦集团的大恩。”说着,他郑重地将一件用布包裹的物件,双手递到罗祥面前,布包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揭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镜面罗盘。罗盘的盘体是某种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黑色石材,触手冰凉沁骨,瞬间驱散了掌心的暖意,盘面上刻满了细密繁复的银色纹路,与落云村镜面人传承的秘术图腾同出一源,纹路凹槽里似乎残留着微弱的能量。罗盘的指针则更为奇特,是一块半透明的、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的晶石,泛着幽幽的蓝色光泽,如同夜空的星辰。
“这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云猛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山民特有的憨直,“老人家们说过,这东西和‘烛龙计划’同根同源,能感应到时空锚点的能量波动。现在,是时候把它交给真正的守护者了。”
罗祥接过罗盘,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瞬间驱散了些许疲惫。与此同时,他指间的素圈指环立刻传来一阵清晰无误的温热,与他心跳的节奏隐隐相合,仿佛两者在相互呼应。他感到胸口的灵魂虚影也随之微微荡漾了一下,像是罗振邦的意识在确认这件信物。更奇异的是,在他握住罗盘的瞬间,盘面上那些银色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从中心向边缘次第亮起微光,与他素圈指环内侧那些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细微刻痕,产生了玄妙的能量呼应。几个模糊的、未曾在地图或记录上出现过的空间坐标,如同水底的暗影,在他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带着淡淡的能量感应。
送走千恩万谢的云猛父女,罗祥独自回到了罗振邦生前的书房。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光束,斜斜地投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了明暗交错的通道,光柱里尘埃浮沉,缓缓飘落。他沿着高大的书柜,慢慢整理着里面排列整齐的旧籍,指尖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感受着不同纸张的质感——有的光滑挺括,有的粗糙发脆。当他清理到顶层隔板时,指尖忽然触到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边缘光滑,像是人为打磨过。他略一探查,用指关节轻轻叩击,里面传来空响。小心地撬开那块活动的隔板,他的指尖勾出了一个冰冷的、小小的硬物,带着金属的凉感。
那是一个黑色的加密U盘。外壳是磨砂质感,拿在手里有些分量,边缘因长期隐匿而被打磨得略显光滑,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他的拇指无意中擦过U盘的正面,感受到一个凹凸不平的微小图案。他拿到眼前,借着光仔细辨认——那是一个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猫爪标识,线条简洁,与他记忆中,枉死之城那个神秘摊主“老猫”所使用的印记,一模一样。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凹凸的标识,眉头缓缓蹙起,一种混合着疑惑和警惕的情绪悄然升起,素圈指环也随之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像是在预警,又像是在确认。
回到实验室,他将这个U盘接入了专用的离线分析电脑。接口完全插入的瞬间,U盘的边缘亮起了一圈微弱的、呼吸般的蓝色光芒,节奏与他的心跳渐渐同步。而他指间的素圈指环,温度也随之明显升高,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手臂。屏幕上,数据流开始滚动,罗振邦的影像数据被读取、加载,当那张温文尔雅又带着科研者坚毅面容出现在屏幕上的刹那,罗祥感到自己胸口的灵魂虚影产生了一阵剧烈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仿佛是沉睡的意识被唤醒,正在进行一场久违的、无声的对话。影像中,罗振邦那熟悉而睿智的笑容,与他记忆深处的模样彻底重合,不分彼此,声音直接回响在脑海中,温和而坚定。
他凝视着屏幕,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竟与记忆中罗振邦生前陷入深思时的习惯动作,分毫不差,仿佛两个灵魂在这一刻完全同步。
林栖拿着一件东西走了过来,轻轻放在罗祥手边的控制台上,动作轻柔,生怕打扰到他。“这是周明刚刚派人送回来的,在玄熵总部档案室深处找到的——沈沧先生的遗物。”
罗祥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那样东西上。那是一枚黄铜铸造的锦衣卫令牌,入手沉甸,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瞬间驱散了指尖的暖意。令牌正面,飞鱼纹张牙舞爪,线条凌厉,透着肃杀之气;背面,那行“烛龙计划·时空坐标守护者”的刻字,却如墓志铭般庄重,刻痕深邃,带着岁月的厚重。他凝视着这行字,仿佛能穿透数百年的时光烟尘,看到父辈们在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里,为了守护时空平衡而许下的诺言,以及所付出的、不为人知的代价,素圈指环传来一阵共鸣的温热,像是在回应这份传承。
持续了许久的战斗,似乎终于可以画上一个短暂的休止符。纠缠的债务,已然理清。但他掌心的镜面罗盘,指针微微颤动着,指向未明的远方,蓝光闪烁不定;那枚藏着猫爪秘密的U盘,其中封存的往昔与真相等待揭露,蓝光依旧平稳呼吸;手中这枚沉甸甸的令牌,诉说着传承的重量与责任,铜锈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而腕间便携监测仪屏幕上,代表罗念生命体征的曲线平稳地跳动着,旁边那组关于她手腕新生金色纹路的数据,依然是一个沉默而复杂的谜题,没有丝毫破解的迹象。
旧的缘分了结,新的因果已然萌发。道路在脚下延伸,通往更广阔的、迷雾重重的时空。罗祥不自觉地握紧了指间的素圈指环,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流淌着的、来自过去与现在的双重力量,那力量温热而坚实,如同他此刻凝望未知前方的目光,坚定而从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