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秦淅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满满的嘲讽和不信。他向前迈了一步，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身高已经接近成人，瘦削的身形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拿走了政府给的补助金，让我们吃了半个月的馊饭。”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谢媃，像是要透过皮囊看穿她的内心，“上上个这么说的人，想把我妹妹送给县上的干部当养女，好在被我发现了。”
谢媃感到心头一紧。系统给的信息毕竟只是冰冷的文字，而亲耳听到这些孩子曾经的遭遇，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跟他们不一样。”她坚持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哦？”薛妗从角落的草堆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世故，“那你是哪种？看我们可怜大发善心的？还是想找几个免费劳动力？”
女孩的眼神锐利，言语像刀子一样精准。谢媃突然明白为什么前两任收养者都坚持不了一个月，面对这样的敌意，普通人确实难以承受。
“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家。”谢媃轻声说，目光从秦淅脸上移到薛妗，再落到仍然躲在秦淅身后的许绀身上，“一个真正的家。”
王桂香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孩子们，谢媃同志是真心想照顾你们。你看，她还特意给你们带了吃的。”
妇女主任从布兜里掏出两个玉米面饼子，这是她从公社食堂特意带来的。饼子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谢媃注意到许绀的小鼻子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但秦淅看都没看饼子一眼：“拿走，我们不需要。”
“淅哥...”许绀小声地唤道，声音细若蚊吟。
“闭嘴！”秦淅厉声喝道，小男孩立刻缩了回去，再不敢出声。
谢媃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向前走了一步，不顾秦淅警告的眼神，蹲下身来与许绀平视：“你叫许绀对吗？今年十岁了？”
许绀惊恐地看着她，又抬头看看秦淅，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别怕，”谢媃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温暖，“我不会伤害你。”
薛妗突然冷笑一声：“说得真好听。那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发现绀绀偷藏食物，把他关在柴房里整整一晚上？”
谢媃猛地转头看向薛妗，又看向秦淅阴沉的脸色，终于明白许绀为什么如此怯懦。
“藏食物不是错。”她轻声说，目光重新回到许绀身上，“饥饿的时候想要储存食物，这是人的本能。”
这句话让三个孩子都愣住了，连秦淅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
谢媃站起身，环顾这个所谓的“家”。屋子里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堆干草当作床铺，一个破旧的铁锅架在几块石头上，墙角堆着一些捡来的破烂。寒冷从墙壁的每一个缝隙钻进来，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这里太冷了，”她说，“我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至少门窗是完整的，炕是热的。跟我回去吧。”
秦淅抱起手臂：“条件是什么？要我们叫你妈？还是保证以后乖乖听话，做你的乖孩子？”
谢媃摇摇头：“没有条件。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我们互相尊重，共同生活。”
“共同生活？”薛妗尖声重复，“就像一家人那样？”
“是的，就像一家人那样。”
屋子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风声呼啸。谢媃等待着，她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刻。强迫他们跟自己走不会有任何好处，她需要他们自己做出决定。
许久，秦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们可以跟你走。”
王桂香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但是，”少年的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果你打我们，骂我们，或者想对薛妗和许绀做任何不好的事...”他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谢媃平静地点头：“我答应你。”
收拾“行李”的过程很快，因为三个孩子几乎一无所有。秦淅有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打满补丁的衣服和一把小刀；薛妗的包裹里是稍好一点的衣物和一小截铅笔头；许绀则抱着一个缺了耳朵的破旧布兔子，那是他唯一的玩具。
看着那只布兔子，谢媃感到眼眶发热。戚芸小时候也有一个类似的玩具，走到哪抱到哪，直到洗得发白也不肯丢。
“都收拾好了？”她轻声问。
秦淅点点头，警惕地站在弟妹身前，像是随时准备保护他们的头狼。
回谢媃住处的路上，不少村民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行四人。窃窃私语声随风飘来：
“看，就是那个新来的知青，接了那三个烫手山芋...”
“啧啧，真是自找苦吃，不出一个月准得哭爹喊娘...”
“那个秦淅可不是省油的灯，听说上周还把李家的二小子打得鼻青脸肿...”
谢媃假装没听见，但秦淅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薛妗则恶狠狠地瞪向那些议论的人，只有许绀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别在意他们说什么。”谢媃轻声对孩子们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自己是谁。”
秦淅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回到谢媃的土房，虽然同样简陋，但比起孩子们之前的住处已经好上太多。至少门窗完整，炕是热的，桌上还放着王桂香留下的那碗已经凉透的糊糊。
“这里只有一间房，”谢媃有些抱歉地说，“但我们可以在中间拉个帘子，男女分开睡。”
秦淅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一个角落停留，像是在评估这个新环境的安全性。最后，他指着离门最近的位置：“我睡那里。”
谢媃明白，他选择的位置是最容易受到外界威胁的地方，也是保护屋内其他人的最佳位置。这个少年已经习惯了时刻保持警惕，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风险。
“好。”她点点头，没有反对，“那薛妗和许绀睡在炕里边，我睡在中间。”
分配好位置，屋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四个陌生人，突然成了名义上的一家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最后还是谢媃打破了沉默：“我有点饿了，你们呢？我们把这两个饼子热一热吃了吧？”
许绀的小脑袋立刻点得像小鸡啄米，薛妗瞪了他一眼，他才怯生生地停下。
“随便。”秦淅简短地回答，但目光也不自觉地追随着谢媃手中的饼子。
谢媃生火加热饼子的时候，三个孩子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没有人坐下，没有人放松，像是随时准备逃离的野生动物的幼崽。
饼子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谢媃把热好的饼子分成四份，最大的一份递给秦淅，然后是薛妗和许绀，自己留下最小的一块。
秦淅盯着手中的饼子，又看看谢媃那份明显小得多的，眼神复杂。
“吃吧，”谢媃微笑着说，“吃完我们好好谈谈，制定一下家里的规矩。”
听到“规矩”二字，三个孩子同时绷紧了身体，连饼子的诱惑都似乎减弱了几分。
谢媃在心里叹了口气。前路漫漫，但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