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
那铁锈般的血腥气,几乎成了温颉嗅觉里永恒的背景。不是真的闻到,是记忆,或者说,是梦魇烙在神经末梢的幻觉。每晚准时上演,分秒不差,像一出永不谢幕的独角酷刑。
黑暗,粘稠的黑暗先笼罩下来。然后,视野里会缓缓渗出一个轮廓,趴伏在模糊的焦土之上。数把长剑,冰冷的、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长剑,以一种亵渎的姿态,贯穿那具躯体,将他死死钉在地上。鲜血浸透了破碎的衣物,在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粘稠地、缓慢地蔓延。他趴在那里,一只手死死抠进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另一只手,却顽强地、颤抖着,向前伸出,伸向虚空,伸向温颉。
每一次,温颉都会看到他的嘴唇在翕动,沾着血沫,极其微弱地开合。说什么?温颉拼命地凑近,竖起耳朵,调动全部心神,可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片死寂,或者某种更令人抓狂的、意义不明的嗡鸣。
紧接着,视角会骤然切换。温颉站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然后,不由自主地,温颉会蹲下身,想要看清那张埋在血污和尘土里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每一次,都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般的迷雾,五官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偶尔,在极少的梦境碎片里,温颉会对上那双眼睛,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温颉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想要触碰,想要确认什么。
指尖几乎要碰到那颤抖的肩头,或者那伸出的、绝望的手指——
哗啦!
像被打碎的琉璃,像被狂风撕碎的沙画,眼前的人形瞬间崩解成亿万片闪着微光的碎片,呼啸着,朝着一个无法言说的远方飞逝而去,留下空荡荡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然后,脚下一空,坚实的大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如墨的潭。潭水粘稠,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波纹。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吞噬了那片虚无。水下,影影绰绰,是无数苍白、浮肿的手臂,密密麻麻地探出,抓住温颉的脚踝,他的小腿,用力向下拖拽。那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深渊的意志。温颉挣扎,蹬踢,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所有的反抗都被那粘稠的黑潭吸收、消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潭水漫过膝盖,漫过腰腹,漫过胸膛……
窒息感攫住咽喉,肺部火烧火燎。
最后,一片冰冷的黑暗彻底淹没头顶。
“嗬——!”
温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凌晨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天边只有一丝惨淡的灰白。
又来了。
温颉抬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抓住梦境的尾巴。那个人的脸……他到底想说什么?水下的那些手……是谁?
空的。
脑子里像被用漂白水狠狠洗刷过,只剩下一些无关痛痒的、褪色的画面碎片——剑的冷光,血的暗红,潭水的黑。核心的部分,关键的信息,被一只无形的手干干净净地抹去了,只留下这具被冷汗泡透、兀自颤抖不止的躯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