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药谷晨光
药王谷的清晨,总是被氤氲的雾气与清苦的药香包裹,仿佛与世隔绝的仙境。
沈云晦躺在一张简朴的竹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刚被苏槿踉跄着搀扶进谷时那气若游丝的模样,已是好了太多。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茅草覆顶的屋顶,以及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被雾气柔化的天光。
身体各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尤其是肩胛和肋下,那是被国师慕容寒山掌风扫中的地方,内腑受了震荡。她试着运转内力,丹田处却空空荡荡,经脉滞涩,稍一用力便牵扯着伤处剧痛,让她禁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醒了就别乱动。”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沈云晦侧过头,看见药王谷清尘正坐在榻边的矮凳上,手中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孩童,却又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疾苦。此刻,他正凝神于指间的金针,神情专注。
“师父……”沈云晦声音沙哑,带着愧疚。
“闭嘴,凝神静气。”清尘眼皮都未抬,手腕一抖,那根金针便精准地刺入她胸前一处大穴。一股温和醇正的内力顺着金针渡入,如春水般流淌过她受损的经脉,所过之处,刺痛稍减,带来一丝暖意。
沈云晦依言闭目,努力放松身体,感受着师父内力精妙的引导。她知道,药王谷的医术冠绝天下,尤其在内伤调理上更有独到之处。若非师父在此,她这次即便能捡回性命,武功根基也必受损严重。
清尘下针如飞,手法娴熟流畅,口中却淡淡道:“慕容寒山的‘蚀骨掌力’阴毒霸道,专损经脉。你能在他手下撑过三招,凭借寒潭水性脱身,已是万幸。只是这内伤,需静养旬月,期间不可妄动真气,否则遗患无穷。”
“旬月……”沈云晦睫毛微颤,心中焦急。北疆战事正酣,姐姐独撑大局,朝中丞相虎视眈眈,她如何能在这药王谷中安心静养旬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清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一针刺下,“你父皇母后当年将你们姐妹送来谷中打根基,是盼你们有足够的力量守护想守护的东西,而非让你们逞强好胜,徒送性命。”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皇帝皇后对这对双生女儿的深谋远虑与舐犊之情,他这做师父的,最是清楚。
“师父,北疆……”她忍不住开口。
“北疆有云昭那丫头在,一时半会儿垮不了。”清尘打断她,收起金针,又取过一旁温着的药碗,“倒是你,内力损耗过度,经脉亦有旧伤暗疾,此次新伤引动旧患,需加倍小心。”他舀起一勺漆黑的药汁,递到沈云晦唇边。
“旧伤?”沈云晦一怔,她自觉内力修为尚可,除了一些陈年小伤,并无大碍。
清尘喂她喝下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双看透世情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你体内,除慕容寒山新留的蚀骨劲力外,尚有一丝极为隐晦的阴寒之气,盘踞在丹田深处,似有年月了。其性至阴至寒,却又……透着几分北凛玄冰指的味道,却更为精纯古老。晦儿,你可知这寒气从何而来?”
沈云晦心中剧震!北凛玄冰指?她从未与北凛皇室高手有过深入接触,除了……这次阵前与萧景珩的交手!可那也只是短暂的气劲碰撞,且师父说是“年月已久”的暗伤?这怎么可能?
她茫然摇头:“弟子不知。除了此次任务,弟子并未与北凛顶尖高手有过纠缠。” 她脑海中闪过萧景珩那双灼热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随即又否定了。那家伙虽强,但留下的气息应是刚猛霸道为主,与这阴寒之气截然不同。
清尘若有所思,不再追问,只道:“或许是老夫多虑了。你好生歇着,苏槿会照看你。谷中阵法已开,外界难以窥探,你且安心养伤。” 他起身,拂了拂衣袍,“暗影阁那边,自有渠道将北疆消息传回,你不必忧心。”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竹屋,留下满室药香和心绪不宁的沈云晦。
旧伤?阴寒内力?与北凛有关?一个个疑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回想起幼时,父皇母后对她们姐妹的保护可谓滴水不漏,尤其是四岁那年莫名高烧后,更是……难道,在那之前,还发生过什么?
她甩甩头,暂时压下这些纷乱的念头。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尝试按照师父传授的吐纳法门,缓缓引导那微弱的真气游走。每一次循环,都如同在荆棘中跋涉,痛苦而缓慢,但她咬牙坚持着。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姐姐还在北疆苦战,京城的暗流更需要她去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竹门被轻轻推开,苏槿端着一盘清淡的膳食进来。她看到沈云晦正在运功,放轻脚步,将食物放在桌上,安静地守在一边,眼中满是钦佩与担忧。
直到沈云晦完成一个小周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苏槿才上前低声道:“师父,刚收到北疆‘雀鸟’密信。”
沈云晦精神一振:“快说!”
苏槿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将军日前与北凛特使萧景珩阵前单挑,激战二百余回合,未分胜负。将军佯败回马,一箭射落萧景珩发冠,扬我军威!但……萧景珩在最后关头,亦挑飞将军面具一角……”
沈云晦的心猛地一沉!面具被挑飞一角?虽然未必能看到全貌,但以萧景珩的敏锐……她几乎能想象到姐姐当时面临的压力,以及萧景珩那双骤然变得探究无比的眼睛。
“将军无恙否?”她急问。
“将军无恙,已安全回营。只是那萧景珩,战后行为有些异常,加强了对我军主帅的探查。”苏槿禀报,“另外,京城‘暗桩’传来消息,丞相近日与几位边镇将领往来密切,恐有异动。二皇子仍在周旋,但压力不小。”
内忧外患!沈云晦攥紧了指尖,伤口被牵动,传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焦灼。姐姐在前方浴血奋战,朝中蠹虫却在蠢蠢欲动!而那个萧景珩,就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狼,紧紧盯住了姐姐……
“传令下去,”沈云晦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加派人手,盯紧丞相一党及北凛使团动向。北疆所需药材、情报,优先供给。另外……想办法查一查,北凛皇室,尤其是国师慕容寒山一脉,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与阴寒内力相关的秘辛或旧事。”
“是!”苏槿领命,悄然退下。
竹屋内再次恢复寂静。沈云晦靠在榻上,望着窗外药田里摇曳的植株,目光渐渐变得锐利如刀。养伤,亦是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