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房檐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像是谁把一簸箕石子从半空撒下。罗段勇躺在床上，耳朵动了动，没睁眼。他刚躺下没多久，汽水瓶还搁在床头，玻璃瓶底凝着水珠，顺着木桌腿往下淌。黑狗趴门口啃骨头，尾巴拍地的声音也停了，大概是咬到了硬处，正使着暗劲。
屋里昏沉，只有一盏老旧的吊灯垂在梁上，灯泡蒙着灰，光线黄得像隔夜茶。墙角堆着几袋陈年玉米种，蛇皮袋口扎得松垮，老鼠啃过的痕迹清晰可见。罗段勇脚边搭着条旧军毯，边角磨出了毛絮，他翻身时，毯子滑下去一半，露出小腿上那道陈年疤——野猪拱的，三年前的事了。
手机震了一下。
不是普通的震动，是那种带着节奏感的“嗡——嗡——”，像老式寻呼机回信息。他摸过来一看，屏幕亮了，绿底白字，像素粗粝，像极了九十年代末的按键机界面。喇叭音效跟着响起，还是那首《好运来》，调子歪得离谱，歌词都听不清，只剩个欢快却荒诞的旋律在屋里打转。
【检测到教育危机，触发“远程指挥”buff，可让宠物完成复杂任务】
系统提示浮在屏幕中央，字体方正，边缘微微发虚。罗段勇眨了眨眼，把手机往胸口一扣，嘀咕：“急啥，让系统先跑会儿。”
他闭眼，呼吸放缓。这系统来得莫名其妙，半年前某天夜里他蹲茅房刷短视频，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多了个“任务面板”。起初以为是幻觉，直到黑狗按他指令把隔壁王婶走丢的鸡赶回院里，还顺带叼回她晾在外面被风吹走的裤子，他才信了真。
外面雨越下越大，风卷着水花抽在窗户纸上，啪啪作响。纸是去年冬天贴的，本就不牢，如今边角已翘起，雨水渗进来，在窗台积了一小滩。他翻了个身，脸朝墙，脚丫子翘起来晃了两下，脚后跟蹭着墙皮，簌簌掉下些灰白碎屑。
几秒后他又坐起来，抓起手机，对着空气喊：“黑狗！去村小学！堂屋墙角那卷塑料布叼上！盖教室屋顶漏水的地方！压好四角！听见没？”
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尾音拖得略长，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沉实腔调。
黑狗耳朵一竖，骨头也不要了，蹭地站起来，甩了甩身子就冲进雨里。它动作利索，四肢蹬地如弹簧，穿过院子时溅起大片泥水，门框上的铁铃铛被风带得叮当响了一声，又迅速淹没在雨声中。
罗段勇把手机丢枕边，躺回去，拉了拉旧牛仔外套的领子，闭眼。外套是他从县里废品站淘的，肘部补过一块深蓝布，针脚粗，线色也不对，但他不在意。衣服能挡风就行，人活着，讲究太多容易累。
村小学那边，屋顶早就破了几处。瓦片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缺了三四片，露出黑黢黢的椽子。每逢大雨，老师们就得提前搬课桌，把孩子集中到不漏的角落。三年级教室尤其严重，正上方是个天窗式的裂缝，每逢暴雨，水柱直接灌下来，像开了个小喷泉。
孩子们缩在角落，书包抱在怀里，头上顶着作业本挡水。纸湿了也没法管，反正明天也不一定有新本子发。墙上接水的脸盆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一个铝盆快满了，老师让学生去倒，可刚起身，头顶就是一阵冰凉——又有水滴下来，正砸在脖颈里，孩子哆嗦了一下，还是跑去倒水。
突然门被撞开，一阵风带进来雨水和泥点。
黑狗浑身湿透，嘴里咬着一大卷塑料布，爪子扒拉着门槛爬进来。它抖了抖毛，水珠飞溅，打在墙壁、讲台上，甚至有个孩子脸上也沾了点。但它顾不上这些，径直奔向讲台后的窗口——那儿漏得最狠，水已经浸透了半面墙，石灰剥落，露出里面的土坯。
它用嘴撕开塑料布一头，搭上窗框，又用前爪按住边缘，牙齿咬住布角，拖着整卷布绕教室走了一圈。哪儿滴水多，它就把布扯过去盖上，动作熟练得不像狗。它找来砖头压一角，粉笔盒压一角，连扫帚柄都被它拖出来横在布边，防止被风掀开。
有个孩子小声说：“狗……在修房子？”
另一个点头：“它刚才还冲我们摇了两下尾巴。”
话音未落，黑狗果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平静，尾巴轻轻摆了两下，像是回应，又像只是甩水。
不到二十分钟，屋顶不再往下滴水。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响，但底下已经干了。孩子们松了口气，有人放下顶在头上的练习册，有人开始翻湿了一角的课本。老师从办公室跑过来，披着件褪色的雨衣，看见这一幕愣住。
她蹲下问黑狗：“谁让你来的？”
黑狗不理她，甩了甩头，水星四散，转身出门，顺着雨路往罗家方向跑。
罗段勇还在床上躺着，眼睛闭着，呼吸均匀。蛇皮袋挂在床头钉子上，手机塞在里面，屏幕亮了又暗，像一只蛰伏的眼睛。屋外雨声渐密，屋内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他知道任务完成了——系统从不出错。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唱的是《春天的故事》，比刚才更跑调，副歌部分几乎成了破音嘶吼。
【远程指挥任务完成，积分+600】
他嘴角抽了抽，没睁眼。六百分，能换一瓶驱虫药，或者两包火腿肠。对他来说，够用了。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撑伞走进来。脚步声停在窗边，缓慢而谨慎，像是怕惊扰什么。
是校长。他站在玻璃窗外，头发湿了一半，眼镜片全是水雾，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夹，边角已被雨水浸软。他敲了敲窗，声音不大：“罗同志？”
罗段勇眼皮动了动，翻身面朝外，睁开一只眼。那只眼睛很清，黑白分明，像是常年盯着山脊线看的人才有的眼神。
“啥事？”
“小学教室漏雨……是你家狗去修的？”
“嗯。”
“它……受过训练？”
“我教的。”说完他又翻过去，背对窗户，动作干脆，不留余地。
校长站在那儿，没走。手里的伞往下滴水，在泥地上砸出几个小坑。他看着那扇关着的窗，屋里灯没开，只能看见床上一团模糊的人影，还有挂在钉子上的蛇皮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间破屋，像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半分钟后，他转身走了。走到院门口又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拿笔写了几个字：修缮建议。字迹工整，笔力沉稳。
纸条折好放回兜里，他撑伞走入雨中。风大，伞差点翻过去，他用手压住，背影渐渐模糊在雨幕里。
黑狗这时候回来了，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四条腿沾满泥，尾巴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湿痕。它没进屋，先在门口抖了一通，水星子溅得满墙都是，连床头的汽水瓶都沾了泥点。然后才慢悠悠走到床脚，趴下，下巴搁在前爪上，眯起眼。
罗段勇伸手探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掌心粗糙，指节有茧，动作却轻。
“行啊你，一人顶一个施工队。”
他另一只手摸到枕头底下，掏出半根腊肠，递给黑狗。腊肠是自制的，熏得重，油光发亮，黑狗叼住，没马上吃，尾巴轻轻拍了两下地，像是在记功。
罗段勇打了个哈欠，把外套往上拉了拉，盖住肩膀。屋外雨声渐渐小了，屋内只有塑料布摩擦的窸窣声，还有黑狗咀嚼腊肠的咔哧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又被风雨吞没。
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懒得看，心想肯定是积分到账通知。
果然，脑子里响起喇叭声，这次唱的是《好日子》，节奏欢快，调子依然离谱，像是从一台接触不良的收音机里蹦出来的。
【成就解锁：“非人类基建先锋”，奖励明日清晨自动晾晒服务一次】
他嘟囔一句：“晒什么？衣服？狗？”
没等想明白，人已经睡死过去，呼吸深长，胸口随呼吸缓缓起伏。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冒头，金红色的光爬上东边山脊，村里人陆续开门。有人路过村小学，发现屋顶铺着一大块蓝白色塑料布，边缘压着砖头、木棍、铁罐，但整齐有序，像是有人精心规划过。有老人拄着拐杖停下来看，眯眼琢磨半天，摇头说：“这手法，像是专业防水工干的。”
老师带着学生上课，教室干爽，没人感冒。课间有孩子趴在窗上看屋顶，指着那块塑料布说：“昨天那只狗真厉害，还会用砖头压边。”
另一个孩子点头：“它还会摇尾巴打招呼呢。”
校长坐在办公室，拿着那张写有“修缮建议”的纸条，看了很久。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字迹清晰。最后他拿起笔，在背面添了一句：**建议邀请罗段勇参与校舍改造规划。**
他把纸条夹进笔记本，合上，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中午，黑狗在院子里晒太阳，肚皮朝天，四爪摊开，毛还潮着，阳光照在上面，蒸出一层薄雾。它眯着眼，偶尔抽一下耳朵，赶走飞近的苍蝇。
罗段勇还在睡，呼吸均匀，梦里似乎笑了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床头蛇皮袋突然震动，手机自动弹出一条信息：
【今日天气晴，晾晒服务已执行，宠物干燥度提升37%】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没睁眼。
黑狗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天，尾巴抬了抬，像在回应什么。
远处，村小学的塑料布在风里鼓动了一下，边缘一块砖头松了，滑下来，掉进花坛。
土扬起来，落在一朵野菊花上。花瓣微颤，露珠滚落，阳光照下来，那一瞬，整朵花像是闪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