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们都不是……我应当没来过这里。”刘峰双手紧紧捂住发胀的太阳穴,指节泛白,踉跄着蹲下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头疼得厉害,让我歇会儿!”
“这位同志没事吧?”柳姐往前凑了半步,眉头拧成疙瘩,语气里满是担忧。
“没事没事。”贾刚队长连忙上前半步挡在刘峰身侧,对着柳姐摆了摆手,低声解释,“他最近连着熬夜上班,没休息好,蹲会儿缓一缓就成。”
片刻后,刘峰撑着地面缓缓站起,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他抬眼看向贾刚,眼神里满是困惑与歉意:“对不起啊贾队,我……我记忆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肯定来过这儿,但来做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先出去,不打扰二位了。”贾刚对着两位大姐拱了拱手,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桌底——一只旧电炉子藏在阴影里,炉面还沾着些焦痕,桌面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显然是中午热饭留下的痕迹。这年头不少人不爱去食堂排队,自带饭菜加热既省钱又方便,倒是常见得很。
更让他在意的是,办公室里间那间小小的更衣室,里里外外的格局、甚至墙角那道细微的裂纹,都和刘峰之前描述的分毫不差。这足以证明,刘峰没撒谎,他确实来过这里。
三人一行人来到保卫科,其余警员早已分散在厂区各个角落,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周遭动静,随时应对突发状况。警局对刘峰牵涉的案子极为重视,势必要把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保卫科设在办公楼二楼,推开窗户就能俯瞰整个厂区的户外空地。这正是改革开放的关键节点,经济重心渐渐向乡镇企业倾斜,不少国企扶持起了下游乡镇企业,自己反倒日渐式微,生存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眼前这厂子虽说还在运转,却透着股松松垮垮的颓态——能干的大多请假去乡镇企业挣高薪了,厂区里随处可见无所事事闲逛的工人。
“厂里还有没有和刚才那间格局差不多的办公室?”贾刚转头问身边的宋全成。
宋全成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喽,厂里就这么点地方。现在办公室里的人也少,剩下的大多是混日子的。我看呐,这厂子也快走到头了——听说有个大房地产集团看中了这块地皮,正跟厂长谈收购价呢。”
“那工人们后续怎么安排?”贾刚追问。
“听说会留一部分人看守库房,还有的能调去物业或者商场,领导大概是这么规划的,不然工人们也不会同意。”宋全成叹了口气。
“哎,现在到处都在谈钱,这未来的方向,真是看不透啊。”贾刚望着窗外闲逛的工人,语气里满是感慨。
“贾队,您回去跟局里说说呗?”宋全成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试探,“把我们保卫科的人调去派出所也行啊,不然厂子一垮,我们可就没活儿干了。”
“你们去房地产集团干保安不也挺好?”贾刚打趣道。
“哎哟贾队,您可别逗了。”宋全成苦笑着摆手,“人家集团都有专属保安公司,哪会要我们这些体制里的人?去派出所起码还是国家工作人员,我估摸着,人家连看大门都未必用我们呢。”
“也是啊,谁不想有份安稳工作呢。”贾刚轻叹一声,这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声。
一旁的刘峰始终沉默着,背对着众人面朝墙壁,眼神空洞地落在斑驳的墙皮上。现实太过残酷——当初他误以为自己间接参与了杀人,才义无反顾加入那个组织,对他们的命令言听计从,可如今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明明对这厂区无比熟悉。当年为了完成任务,他特意提前来踩过点,路线、格局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走错!
刘峰上学时成绩并不差,只是因为心理问题才没能继续深造。父母总说上学无用,上班才牢靠,便让他早早参加了工作。抛开那些心理困扰,他的思维逻辑不比任何人差,甚至比常人更为敏锐。
早上他已经按时吃了药,此刻神智格外清醒。他敢肯定自己没找错地方——当初屋里明明有四个人,现在只剩两位大姐,吴萍死了,小丽在家养病,一切看似合情合理。
不合理的,只有他自己。他不认识她们,她们也对他毫无印象,这意味着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难道他当初只是在这里匆匆路过,那些所谓的“记忆”,全是自己的幻想,或是那个组织刻意灌输的谎言?
刘峰满心不甘,他不相信自己记错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那关键的线索就像被浓雾笼罩,怎么也抓不住。
贾刚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想来是早上看守人员的态度刺激到了他,如今到了现场,一切又和他描述的有出入,心理上定然承受着不小的打击。
“刘峰,你还好吗?”贾刚轻声问道。
“政府,我没事。”刘峰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
“别叫我政府。”贾刚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了些,“你现在只是犯罪嫌疑人,还没定罪,就是配合我们调查而已。早上那看守员态度不好,我回去一定说他。”
“不怪他,都是我自己的错。”刘峰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过请你们放心,我孩子的病现在已经找到治疗方向了,资金也凑够了。我一定会全力配合调查,绝不会推卸责任——只要是我犯的罪,我全都认。这些年,我亏欠的人太多了。”
宋全成在一旁听得好奇,却也识趣地没多问。他知道贾刚不会透露案情,自己只需配合协调就行。
“要不要再在厂里转转?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宋全成提议道。
“走走也好。”贾刚点头,拍了拍刘峰的肩膀,“走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三人顺着楼梯下楼,沿着厂区的水泥路往后走去。厂区最深处是仓库,一个中年男工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仓库大门口的石阶上,嘴里叼着烟,手里翻着一本卷了边的《读者》,脸上满是无聊。
“二狗子!”宋全成皱着眉呵斥道,“仓库重地你也敢抽烟?不想干了是吧!”
“干,怎么不干。”二狗子慢悠悠掐了烟,撇了撇嘴,“可这儿有啥可烧的?没原材料,生产啥?就算生产出来了,也没地方卖啊——好渠道都给乡镇企业抢走了。”
“干工作就得有干工作的样子!你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是想提前下岗?”宋全成没好气地说。
二狗子瞥见宋全成身边的陌生人,知道是来检查的,只好收敛了态度,陪着笑说:“好嘞科长,我知道了,一定认真值班。哎,说起来,昨天唐大姐过来了,给我们牵了点资源,卖出去不少货,这烟还是她给的呢。”
“哪个唐大姐?”宋全成挑眉。
“就是前面办公室的唐大姐啊!”二狗子咂了咂嘴,“人家之前请假去了乡镇企业,现在混得可风生水起了,这真是因祸得福!”
“这话怎么说?”贾刚立刻追问,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宋全成也愣了愣,随即解释道:“就是我们刚才去的那间办公室里的人。前几年那办公室晦气,出了点事——一死一疯,后来唐大姐就请假去了乡镇企业,没想到反倒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