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程诺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林一舟,这是我的私事。”
他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叫他的全名。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挑衅,而是一道明确的界线。
林一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作为你的搭档,我有权知道任何可能影响团队安全和案件走向的潜在风险。”
“你隐瞒的信息,本身就是一个风险变量。”
“风险?”程诺自嘲地笑了笑。
“你放心,这个风险,我自己担着,绝对不会拖累你这位前途无量的林副队。”
他的话里带上了刺。
林一舟沉默了,他看着程诺。
眼前的这个人,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的伪装。
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浑身都竖起了尖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他的眼睛里,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林一舟的脑中,那套由0和1组成的,严谨而冰冷的程序,正在飞速运转。
方案A:上报。
将程诺的异常行为及可能隐瞒重要线索的情况,向周正明大队长汇报。
优点:符合规定,规避个人风险。
缺点:可能导致程诺被停职,失去一个有价值的搭档,打草惊蛇。
方案B:施压。
利用逻辑和规则,迫使程诺说出真相。
优点:可能获取关键情报。
缺点:成功率低于30%,极有可能导致两人合作关系彻底破裂。
方案C……没有方案C了。
他的逻辑库里,找不到第三种最优解。
可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庆功宴上,程诺搂着他的肩膀,真诚地说“谢了”。
案发现场,程诺蹲下身,安慰那个哭泣的女孩。
还有此刻,这个人眼中那无法用数据量化,深不见底的痛苦。
林一舟发现,自己的程序,似乎出现了一个无法识别的BUG。
最终,他打破了沉默。
“我不管你的私事是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但你现在的状态,无法保证你在下一次行动中的判断力。”
“根据规定,我需要对你的精神状态进行评估。”
程诺抬起眼,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林一舟继续说道:“我需要知道,那个符号,代表的是人,还是组织?”
这是一个极其精准的问题。
它绕开了程诺的个人隐私,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程诺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着林一舟,这个极度理性,秩序至上的男人。
此刻正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理解和接近他那个混乱的世界。
这是一种很笨拙的,带着强烈林一舟风格的关心?!
程诺的心防,被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一舟以为他不会回答。
“和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有关。”程诺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三年前失踪了,最后留下的东西上,就有这个符号。”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但这些,已经够了,林一舟没有再追问。
他站起身,端起自己那杯一口未动的水。
“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
没有说会帮他,也没有说会上报。
只是,知道了。
程诺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茶几上那杯依旧温热的水。
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他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
这个夜晚,还很长。
那晚的深夜谈话之后,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林一舟和程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关于“Ψ”符号的一切话题,却又在无形中,达成了一种新的默契。
林一舟没有上报,也没有再用数据分析程诺的异常。
程诺也收敛了许多。
至少,他没再深更半夜开着电视看球赛,也没把吃完的外卖盒子在客厅里堆上三天。
这天,林一舟下班回家,推开门的瞬间,整个人都定住了。
在他那片由黑白灰三色构成的,极简主义风格的客厅中央。
赫然出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物体。
一个方形的玻璃鱼缸。
鱼缸里,铺着五颜六色的廉价彩石。
插着几根一看就很假的塑料水草,一个氧气泵正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一条长相颇为潦草的红色金鱼,正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
林一舟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他那井然有序的世界,正在被这个叫程诺的混乱之源,一寸寸地侵占。
从沙发上多出来的花哨抱枕,到茶几上永远喝不完的各种饮料瓶。
再到今天,这个堪称灾难审美的鱼缸。
他感觉自己的强迫症,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程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林一舟回来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我给你布的风水局,还不错吧?”
林一舟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试图用逻辑来说服眼前这个野蛮人。
“第一,风水是未经科学验证的玄学。”
“第二,在室内摆放大型水体,会增加空气湿度,长期可能导致墙体发霉和电子设备受潮。”
“第三……”
“停停停!”程诺不耐烦地打断他。
“林大博士,你这人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
他坐起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跟你说,你这屋子,杀气太重,一点生气都没有,典型的孤寡格局。”
“我这叫拨水入零堂,给你招财,也招桃花!你看这鱼,红红火火,多喜庆!”
林一舟看了一眼那条眼神呆滞,嘴巴一张一合,看起来智商不太高的金鱼。
面无表情地说:“它看起来快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程诺瞪了他一眼。
“它那是内敛,跟你学的!”
林一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正要开口,命令程诺立刻,马上把这个丑陋的东西从他家里弄出去。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不断冒着气泡的氧气泵上。
咕噜……咕噜……
细小的水泡,在灯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
那条丑陋的金鱼,摆动着尾巴,在狭小的空间里,努力地游动着。
这间过分安静,过分整洁,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屋子里。
似乎真的因为这一缸水,多了一点活气。
他想起了程诺那天晚上,眼中深藏的痛苦。
想起了这个家伙,在用他自己那种乱七八糟的方式,笨拙地试图改善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
林一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