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继续翻着手里的账本,那是一本记录高级客户的名单。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老人的姓名、家庭住址、子女信息,甚至还有退休金数额。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榨干的家庭。
程诺的眼神有些发沉,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乾隆通宝,在指尖无意识地抛着玩。
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林一舟的眉头皱了皱,这个声音干扰了他对数据的专注。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一下耳机的音量。
程诺一页一页地翻着,账本很厚,纸张因为被翻阅了太多次,边缘已经起毛。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那枚在指尖翻飞的铜钱,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鹿晓晓和林一舟同时抬起头,看向程诺。
程诺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账本的某一页,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痞气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像是被瞬间冻结的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惊涛骇浪。
林一舟立刻摘下耳机,大步走了过来。
“发现什么了?”
程诺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林一舟的目光落在了账本上。
那是一页看似平平无奇的附录,标题是特殊渠道维护成本。
下面记录着一些语焉不详的开支,比如茶水费、打点费。
而在这一页的最下方,页脚的角落里,有一个用蓝色圆珠笔画下的,极不显眼的符号。
那是一个小小的,由三个竖笔和一横组成的符号。
“Ψ”
林一舟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与这个符号相关的信息。
但程诺的反应,却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这个符号,有问题。
“程诺?”
鹿晓晓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担忧地叫了一声。
程诺像是被这一声唤醒,猛地合上了账本。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在林一舟看清那个符号的下一秒,就将它完全遮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全部压回心底。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种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有些发僵,眼底的血丝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没什么。”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重新在指尖抛了抛,但动作明显有些不稳。
“就是这帮孙子的账做得太烂,看得我头疼。”
这个借口,和几天前在庆功宴上搪塞鹿晓晓的,一模一样。
鹿晓晓信了,嘟囔了一句“程哥你又来”,就转回头继续工作了。
但林一舟没有。
他的眼睛,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
捕捉到了程诺从看到符号到合上账本,全程1.73秒内所有的微表情变化。
瞳孔收缩,代表恐惧或震惊;
面部血色褪去,是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应激反应;
呼吸频率改变,是情绪剧烈波动的生理指征;
所有的生理数据都指向一个结论:程诺在说谎。
而且,是一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谎言。
林一舟没有当场拆穿他。
他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些许冰冷的光。
“是吗?”
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今天的工作量,加倍。”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台前,重新戴上了耳机。
程诺看着他的背影,紧紧攥住了手里的铜钱。
账本那一页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那个符号,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出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三年了!
他找了整整三年!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再次看到它。
夜,深了。
林一舟的公寓里,一片寂静。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所有家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程诺蜷在沙发上,没有睡。
他手里攥着白天从账本上悄悄撕下来的那一小角纸片。
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个“Ψ”符号的笔画。
冰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义兄失踪前,留下的最后线索,就是这个符号。
三年来,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手段。
把双城市翻了个底朝天,却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符号的踪迹。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保健品诈骗团伙的账本上?
是巧合?还是……
“咔哒。”
书房的门开了。
林一舟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睡衣,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两杯温水,步伐平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程诺迅速将那张纸片塞进口袋,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懒散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林大博士,又在研究什么反人类的课题,这么晚还不睡?”
林一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将其中一杯水放在程诺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坐得笔直,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
一个完美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坐姿。
“根据你的生理数据。”
林一舟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从下午三点十七分,到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你的心率平均值比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正常值高出百分之十五。”
“皮质醇水平显著上升,这是一个典型的长期应激反应。”
程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不冷不热。
“说人话。”
“你在焦虑。”
林一舟直截了当地说。
程诺嗤笑一声:“我焦虑不是很正常吗?”
“跟你这种人机住在一起,每天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袜子没放对位置,而被你拿去做切片研究,能不焦虑吗?”
林一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眸光锐利。
“下午三点十七分,是你从证物室出来的瞬间。”
“你的焦虑,和那个符号有关。”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程诺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收敛了起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无声地对峙着。
一个用逻辑和数据步步紧逼,一个用沉默和防备固守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