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隙,斜穿棂户,落于刀脊之上。赵无痕五指犹扣斩岳之柄,掌心灼热如焚,紫纹隐现皮下,蜿蜒游走,若毒蛇潜行经络之间。
他睁目,眸光微涩,气息沉滞。胸中似压千钧铁石,一吸一纳皆牵连肋骨深处钝痛。不动,唯低语出口:“吾眠几何?”
案畔人抬首,慕容婉敛袖垂睫,素帕轻置膝前,声若幽兰:“一夜。”
复取净巾递去,“刀先醒矣,较君为早。”
赵无痕不接,目光凝于膝上黑刃。刀身玄沉,雷纹隐动,刀镡处睚眦兽首闭目如常,然整器微震,其频极细,其势不绝。
此感他熟稔——刀在示警。
廊外足音急促,仆从止步檐下:“少爷,外头……出事了。”
“讲。”
赵无痕撑身欲起,肩背绷紧如弓,冷汗沿额角滑落。
“满城皆传,言您持妖刀害人,井中毒水乃您所下。更有言……当年夫人之死,亦因您无意引毒入体,今因果循环,报应临门。”
室中寂然。
赵无痕忽笑,唇角勾出一道冷弧:“他们终于动手了。”
慕容婉起身移步书案,十二封战帖列于案上,玄纸硬封,每函皆钤掌门印信,墨迹未干,犹带寒气。她指尖拂过首帖封泥,忽而顿住。
“此纹……”眉峰轻蹙,“有异。”
赵无痕踱至身后,身形不稳,一手扶案,一手按刀。
“何纹?”
“七叶断魂散之药引图。”她抬眸,“十年前毒杀夫人之瓶残片上,便刻此记。我曾见拓本。”
赵无痕瞳孔骤缩。
伸手取帖,启封细察。果见暗红蜡印中压一扭曲藤枝,七叶环生,尖锋向心,正合验尸录所载“锁心纹”。
“白莲教手段。”声沉如渊,“彼以此告我——旧账重提,新局已开。”
话音未落,案上斩岳刀猛然一震!
鞘击木桌,闷响如雷。刀镡睚眦双目倏然睁开,赤光迸射,一声低吼自刀中腾起,恍若猛兽咆哮,震得烛火摇曳不定,案上纸页纷飞如蝶。
慕容婉掌按刀脊,掌心滚烫,与刀气共鸣。左肩胎记隐隐发麻,似有灵血苏醒。
“它认出了仇踪。”她说,“非寻常挑战。此乃逼君现身,当众受审之局。”
赵无痕凝视十二战帖。
武当、少林、峨眉、昆仑、点苍、青城、丐帮、唐门遗老、天机阁、铁剑门、神拳门、洋人商会——十二方联名递帖,约三日后校场决战,败者逐出京师,永不得涉江湖。
首帖署名:武当玄真子。
冷笑浮面:“武当素来清修避世,何以牵头?”
“或为人所控。”慕容婉道,“或印信伪造,真人不知。”
“不论真假,其所求者,唯公愤耳。”赵无痕将斩岳横陈案头,“欲使百姓信我罪不容诛,欲令正道联手清剿。此计,比刀斧更毒。”
门外再响。
管家禀报:“府外聚众甚多,有人举纸牌书‘诛邪’二字。又有童谣四起:‘纨绔持刀夜行狂,母死不明反称王,若问真相何处寻,校场三日见阎王。’”
室内凝滞如冰。
赵无痕俯视刀面,平静无波,然细微震颤未息。非惧也,乃怒——来自刀灵,亦来自主人之心。
徐徐落座,手覆刀柄。
“彼以为吾惧。”他说,“以为流言可乱我志,战帖能迫我退。”
慕容婉近身而立,取出银针,刺指滴血,落于刀脊。
血珠滚过“慕容”二字,蝶形纹微光一闪。
“唐门血脉已与斩岳相契。”她言,“我能解更多暗记。每一封泥印记,皆对应一门毒理。若此为连环布局,线索必藏于毫末之间。”
赵无痕颔首:“你查战帖,我去见一人。”
“谁?”
“镇国公。”
“此刻便去?君体内真气未归,强行运功,恐伤经脉!”
“正因如此。”他抬眼望她,“若他知十二门派围攻于我,而默然不语,则其心可知——亦在敌阵之中。”
起身披袍,金丝暗纹映晨光微闪。腰间玉带断裂未换,九连环仅余六枚,垂落侧畔,叮咚作响。
步出房门,脚步蹒跚,然步步踏实,如钉入地。
慕容婉未随,独留案前,一一拆启内页。忽觉每帖角隅皆有极小符号,形如机关术记。取随身唐门残谱对照,眉头愈锁愈深。
此符……非今世江湖通用暗语。
乃是十年前唐门秘传之“天工刻符”,唯有圣女与长老方可识读。
她猛然抬头,望向赵无痕离去方向。
有人以唐门旧术,伪造假帖。
目的不在挑战,而在嫁祸。
即刻起身,抓起药囊银针袋,疾步出门。
书房之内,赵无痕已与镇国公对坐。
赵擎天居主位,面色冷峻,案上亦列十二战帖。
“你来了。”他开口,“可知此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欲我死。”赵无痕直视其父,“且要借整个江湖之手。”
“你可知这十二门派,任意一家皆可调众逾千?朝廷从不过问江湖私斗。三日后校场一战,败则身死名裂,胜亦成众矢之的。”
“故您将袖手旁观?”
“我若护你,便是与十二门派为敌。”赵擎天目光如刃,“你有何凭据,证此战帖为伪?”
赵无痕方欲答,门外急报。
“慕容姑娘求见!”
门启,慕容婉快步入内,手中高举一张展开之帖。
“此符!”她将纸推至二人面前,“乃唐门《天工秘录》所载加密文,十年前唯圣女与长老知晓。今竟现于武当战帖之上——显系有人盗取秘录,伪造联盟!”
赵擎天神色剧变。
赵无痕立悟:“谁能得此机密?”
“唯有一人。”慕容婉咬牙切齿,“当年血洗唐门,携秘录而去者。”
三人默然。
那名字,心照不宣。
江离。
赵无痕霍然转身,抓起案上斩岳刀。
刀身剧震,睚眦兽首再度睁目,红光暴涨,几欲破鞘而出。
握刀大步趋门,声沙而坚:
“彼欲我乱,欲我逃。”
驻足回首,背对二人,刀尖点地,划出一线寒痕。
“然吾若不动,此局,终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