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放下手机,茶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一圈圈白雾在灯光下缓缓升腾,像某种未散的余音。窗外的夕阳已经沉到屋檐下,余晖斜照进工作室,把桌角那本泛黄的《葬经辑要》染成暗金色。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仿佛在丈量着时间与亡者之间的距离。
工作室的灯亮着,映出他安静的脸——眉目沉稳,眼神却如古井深潭,藏着太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空间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胖虎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眉头紧锁。“哥,吴半仙那个账号彻底没了,连注册信息都清了。”他顿了顿,“IP跳转过七个节点,最后消失在境外服务器,手法很专业。”
陈默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起身走到操作台前,指尖轻触屏幕,打开自己的短视频平台后台,调出昨天凶宅清理的原始录像文件。那段视频他录了整整四十七分钟,全程无剪辑、无特效,只有一台固定机位记录下所有细节。
他新建一个剪辑项目,将关键片段逐一截取:铜钱串悬于梁上,无风自响;锁魂线在子时三刻突然泛起幽蓝微光;陶瓮裂开瞬间冒出的绿烟呈螺旋状上升,持续七秒后才消散。每一帧都被他加上时间戳和物理痕迹标注——温度变化、空气湿度波动、红外热成像数据……这些看似冰冷的数字,却是他对抗质疑最锋利的武器。
“就叫《殡葬术士的一天》。”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视频三分钟后上传,配文只有八个字:“真与假,不在嘴上,在现场。”
不到十分钟,评论区炸开。
“这时间对得上,不是剪辑。”
“你看看那铜钱晃动的频率,根本没法伪造,AI都做不出来这种自然律动。”
“之前信了吴半仙的,现在脸疼不?人家用科学记录超自然,你呢?只会装神弄鬼收智商税。”
一条条评论如同潮水般涌来,有人质疑,更多人开始翻出过往案例比对。有殡仪馆工作人员留言称,三年前某小区集体闹鬼事件中,官方处理方式完全无效,而陈默当年私下介入后问题悄然平息。“我一直不信,直到今天看到这个视频——原来他是认真的。”
胖虎咧嘴笑了,“行了,风向转了。”
陈默关掉评论,目光平静地打开直播准备页面。今晚的直播标题改成了“观众提问实时验证”。他没有预告,也没有宣传,但六点整直播开启时,房间人数直接冲破五万。
画面里陈默坐在桌前,背后是白墙和一面老旧罗盘,指针微微颤动。弹幕很快刷起来,密密麻麻几乎遮住画面。
“默哥是不是真有本事?”
“听说你能看东西过去的事?”
“来个狠的,让我信服!”
陈默扫了一眼弹幕,点开一个随机上传的照片。照片是一块老旧怀表,表面有划痕,玻璃盖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凝视片刻,开口:“这块表的主人最近心慌,夜里多梦,梦见自己往下坠。三天前晚上十一点左右,他在楼梯摔了一跤,膝盖擦破皮,但没告诉家人——因为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弹幕瞬间卡住。
几秒后,原主回复:“我……我是拍照的人,这是我爸的表。他真的摔了,全家只有我妈知道。那天她扶他起来时看见伤口,但爸不让说……”
直播间人数飙升至十五万。
第二个照片是一本学生作业本,封面写着“数学练习册”,页角折起。陈默看了一眼就说:“本子主人是个女生,高一或高二,上周五放学路上被人跟踪,躲进便利店才脱身。她书桌第三格有个蓝色信封,写了又没寄,内容是道歉信,对象不是父母,也不是老师。”
弹幕疯狂滚动。
“卧槽!”
“这都能知道?”
“默哥开眼了!!!”
第三个是张全家福照片,背景是老式红砖房,一家人笑容灿烂。陈默盯着看了两秒,声音低了几分:“照片右下角被撕过一块。你们家原来有四口人,现在只剩三个。母亲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烧香,香灰倒在院角花盆里,那是为了压住‘回魂煞’。”
发图网友直接发了条长评:“那是我妹妹,去年车祸走了。我妈确实天天烧香……我不信邪,但现在我怕了。你怎么会知道香灰的事?那花盆我都快忘了……”
直播间人数突破二十万,热度冲上平台首页推荐位。
胖虎看着数据直咂舌,“这下没人敢说你是演的了。”
陈默关掉照片上传窗口,喝了口水,喉结微动。“我说过,术法不是表演。但它可以被看见。”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可这句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湖,激起层层涟漪。
直播结束,已是深夜。城市陷入寂静,唯有路灯还在坚守岗位。
第二天上午,胖虎收到一条匿名邮件。他点开一看,是几张扫描件:合同、签名、银行流水。署名处赫然写着陈默父母的名字,项目却是虚构的考古发掘,收款方是一家空壳公司。
“这些是假资料。”胖虎迅速比对笔迹,越看脸色越沉,“吴半仙早年冒用你爸妈名义接私活,骗了不少客户。有些家属花了十几万请他‘驱邪安魂’,结果人走了之后怨气更重……”
陈默翻了一遍材料,神情未变。“发给协会纪委邮箱,匿名。”
“你不自己出面?当众揭穿他?”
“我不需要他们道歉。”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只需要他们闭嘴。”
中午,市殡葬协会内部通知下发:暂停审议“禁止直播殡仪过程”提案,相关讨论无限期推迟。
微信群里的消息少了。那些转发吴半仙言论的老资格殡仪师不再发言。一家连锁公司悄悄撤下了“拒绝直播”的告示。
下午三点,本地晚报记者上门采访。
“我们想做一期专题,《传统殡葬如何面对数字化时代》。”记者说,“不谈争议,只谈传承。”
陈默答应了。
采访中他没提吴半仙,也没说自己被排挤。只讲了湘西老规矩、赶尸门的历史渊源、阴契文书的书写格式,以及为什么年轻人愿意看这类内容。
“以前的秘密,现在能公开讲了。”他说,“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不让这些东西死掉。它们不是迷信,是经验,是代代相传的生存智慧。”
报道刊发当天,文化馆打来电话,邀请陈默举办公益讲座。大学民俗社也联系胖虎,想请他做分享嘉宾。
订单量再次上涨。这次来的客户不再是急病乱投医的普通人,而是带着明确需求的专业机构——博物馆、考古队、历史研究院,甚至还有国家安全局下属的文化遗产保护小组。
晚上,陈默坐在电脑前处理新单子。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是王建国发来的:“协会有人问,能不能请你当技术顾问。”
他没回。
手机震动,是系统提示:**您关注的用户“吴半仙”已从所有平台注销身份信息**。
胖虎凑过来,“这家伙算是完了。”
陈默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夜风吹进来,吹动桌上一张未寄出的邀请函。纸张泛黄,边角微卷,上面印着“秦岭古墓联合勘探队”,落款单位模糊不清,似被刻意涂抹。
他拿起邀请函,指尖轻轻划过纸面,感受那细微的纹理起伏。
突然,右眼角一烫。
他闭上眼,发动读心术。这不是通灵,也不是幻觉,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能力——通过接触残留强烈执念的物体,感知其承载的记忆碎片。
一瞬间,脑海闪过画面:
黑暗隧道深处传来滴水声;青铜门半掩,门缝渗出腥风;墙上刻满血色符文,随着呼吸明灭;还有一个身影站在门前,披着破旧道袍,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佩刀,刀柄缠着褪色红绳……
画面戛然而止。
陈默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琥珀色,随即归于沉寂。
胖虎正在收拾背包,“明天去城南那个老宅,我已经查过路线了。”
陈默把邀请函放进抽屉,锁好。
“不去城南。”他说。
胖虎抬头,“那去哪?”
陈默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新建文档,输入一行字:“关于秦岭区域异常阴气流动的初步分析”。
光标闪烁,如同心跳。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