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盯着台灯底座上那道影子,它动了一下就停了。起初他以为是错觉——清晨的光线斜切进屋,把金属底座拉出一道细长的暗痕,像刀锋划过桌面。可那一瞬,那影子分明偏移了半寸,如同有生命般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没再看第二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惊动什么。手指缓缓压住桌上的残书封面,那本书边角焦黑、纸页泛黄,像是从火中抢出来的遗物。他的掌心贴着封皮,慢慢合拢,动作轻得像在安抚一个沉睡的灵魂。
天快亮了。窗外传来第一声鸟叫,清脆而孤寂,紧接着是远处早班公交启动时低沉的喇叭声,一声接一声,穿透薄雾般的晨光。城市醒了,但这个房间还停留在昨夜未散的气息里——香灰的味道、铜钱的冷锈味,还有那本残书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像是埋在地下多年才被挖出的记忆。
他起身,动作沉稳,走到墙角的五斗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将罗盘轻轻放进去。那是一枚古旧的三针罗盘,铜壳包浆厚重,指针中央嵌着一小块朱砂石。他合上抽屉时,顺手把腰间的铜钱串重新挂回原位,六枚清代通宝用红线穿成一串,垂在左胯旁,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发出极细微的金属轻响。
昨夜三道符都成了。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青光确实从符纸上腾起,如烟似雾,在空中凝成短暂的文字,随后渗入残书内页。那一刻,书页无风自动,翻到第七页,“血脉承契”四个字浮现出来,墨迹由淡转深,仿佛有人用看不见的手一笔一画写上去的。他知道,这不是巧合。这本书与他有关,与他右眼角那颗从小便有的朱砂痣有关,更与十六年前母亲消失的那个雨夜有关。
他走进洗手间,冷水泼在脸上,镜中的脸苍白而冷静。换上藏青色唐装,立领盘扣,袖口绣着暗纹云雷图。这是他直播时的“行头”,也是师父亲传的规矩:做法事不穿红,讲门道必正衣冠。他在支架上装好新买的高清摄像头,调试角度,确保工作台、供桌、招魂幡都在画面中央。镜头对准的位置不能偏,偏一丝都不行——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反而危险。
上午十点整,直播间准时开启。标题写着:“老物件修复·今日讲规矩”。人数蹭地跳到八千,弹幕立刻滚动起来:
“默哥今天还整活吗?”
“等一个入殓现场!”
“听说你这儿能通阴?真有这事?”
陈默坐在镜头前,神色平静,语气轻松:“今天不搞那些玄乎的,讲讲老规矩。”他拿起一支白烛,蜡身粗粝,烛芯是手工捻的棉线,“比如这蜡,得用纯牛油加山茶籽油熬制,棉芯要浸七遍松脂,烧起来不跳火,也不冒黑烟。”
话音刚落,供桌上的香炉忽然轻轻一震,原本居中的位置向左偏了三寸,像是被人推了一下。与此同时,那支刚点燃的白烛火焰猛地扭曲,由笔直升腾变成螺旋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旋转不止。
弹幕瞬间炸开:
“谁碰桌子了?”
“特效组加班了吧?”
“刚才香自己动了!回放去看!”
陈默眼神一紧,右眼角骤然发烫,那颗朱砂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左手悄然摸到腰间铜钱串,右手在桌下掐出“天罡锁”手印,拇指压住掌心劳宫穴,低声念了一句:“灵光护舍,邪祟退避。”
他站起身,走向供桌,脚步不急不缓。指尖轻轻擦过香炉底座,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渗入木缝——那是“阴引之息”,寻常人看不见,但他能感知。他顺势屈指一叩炉脚,香炉咔的一声自行回正,烛火也在同一刻恢复笔直,仿佛从未动摇。
“风大。”他淡淡开口,“窗户没关严。”
可弹幕已经停不下来。
“卧槽真变了!”
“这绝对不是剪辑!”
“主播是不是懂点真的?”
陈默回到座位,继续讲解流程,声音依旧平稳,但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术法生效了,而且是在两万人注视之下。他能感觉到空气里那股沉闷散了,像是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这种感觉他熟悉——有“东西”来了,又被挡了回去。
五分钟过去,一切看似恢复正常。他正准备翻页展示另一支镇宅香的配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
墙上挂着的招魂幡动了。
那是一面褪色的黑布幡,边缘绣着模糊的符文,原本静垂如死。此刻,它的顶端竟缓缓卷起,像蛇头昂起,左右摆动,布面摩擦发出细碎声响,宛如有人在轻抚。
观众全傻了。
“鬼来了!!”
“快跑啊主播!”
“这幡自己动了三次!录屏了!”
有人开始退播,可热度却飙升得更快。礼物特效不断炸屏,火箭、飞船接连刷出,ID名字一个个跳出:“玄学哥”“默大师”“求带入门”。
陈默站起身,假装要去检查挂绳是否松动。走到近前,右手背在身后,指甲在掌心迅速划了一下,血珠渗出。他顺势拂过幡面,指尖借着动作在布纹上快速画了一道“镇形符”,鲜血融入暗纹,不留痕迹。
招魂幡猛地一震,随即垂落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退后一步,拍拍手,语气平淡:“老物件潮气重,回头晒晒。”
可额头已有细汗渗出,顺着太阳穴滑下。
弹幕彻底疯了。
“我信了。”
“这要还是假的,我当场吃键盘。”
“主播收徒吗?包教包会那种?”
直播间人数冲破两万,粉丝团暴涨三千。后台私信叮咚响个不停,全是咨询殡仪服务的客户,还有几个写着:“想请你去看看我家的房子,夜里总有脚步声。”
陈默一直撑到中午下播。关闭设备前,他习惯性扫了一眼背景里的镜子——那是一面老旧的穿衣镜,边框雕着莲花纹,据说是师父留下的“照魂镜”。就在摄像头熄灭的瞬间,镜面掠过一道黑影,轮廓模糊,却分明是个站立的人形,肩宽腿长,却又没有五官。
他动作一顿,立刻拔掉电源线,连同路由器一起断电。
取出罗盘放在桌上,指针微微颤动几下,最终稳稳指向“微祟不侵”方位。威胁暂时退了,但他知道,刚才那一幕被录下来了。至少几十个观众截了图,甚至有人上传到了外网论坛。
他打开房管群,打字:“今晚别回放,有东西蹭热度。”
胖虎秒回:“明白,已通知所有管理员删录屏。”
陈默合上电脑,坐在桌前。那本残书静静躺在抽屉外,封面焦黑,边角翘起,像是随时会自己翻开。他伸手把它拿过来,翻开第一页。纸面温度很低,几乎冻手。泛黄的纸页上只有两个墨字——“镜裂”。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又摸了摸右眼角。朱砂痣不再发烫,但皮肤底下像是有什么在流动,缓慢而沉重,像一条蛰伏的河。
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
陌生号码发来一张截图——正是他下播前最后一秒的镜面画面。黑影清晰可见,轮廓像人,却又不像。肩膀太宽,脖子太细,头部微微倾斜,仿佛在镜中倒立。
对方只写了一句话:**你也看见了,对吧?**
陈默没回。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拿出新摄像头,拆开外壳,在镜头环内侧用红墨水画了个微型八卦阵。每一笔都极细,肉眼难辨,唯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看出符纹流转。
画完,他插上电源测试。画面清晰,没有任何异常。
可就在他准备收起来时,摄像头指示灯忽然闪了一下绿光。
正常应该是红色待机。
他重新拔掉电源,盯着黑色的镜头孔,良久,低声自语:“……它们开始学会用了。”
窗外,阳光正好。可屋内的阴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