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十七分,湘西某县城殡仪馆后院。
风从墙缝里穿过,发出低哨声。几盏昏黄的防雨灯照亮停灵区一角。水泥地上摆着一口未封棺的楠木棺材,旁边放着香炉和纸扎品。这里是陈默每天工作的地方。
陈默二十四岁,职业是殡葬师,也在直播平台上做主播。他身材清瘦,穿藏青色改良唐装,腰间挂着七枚铜钱串成的腰带。鼻梁上架着黑色半框眼镜,右眼角有粒朱砂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手机支架固定在案台上,镜头对准棺木。直播标题写着:“今晚送一位老伯上路,聊聊生死那些事。”弹幕稀稀落落,有人刷“主播别整活”,也有人说“这地方真敢播啊”。
胖虎是他的直播间房管,退伍侦察兵出身,体型壮硕却怕鬼。他在后台连发三条消息:“哥,今天别搞太猛,我刚吃完饭。”
陈默回了一句:“放心,咱正规操作。”嘴上这么说,眼睛已经扫过四周角落。
他从小在这类地方长大。别人觉得阴森,他反倒觉得安静踏实。十岁那年父母死在秦岭古墓,是他外公秦九爷把他带回湘西。外公是赶尸人,但他没继承这行当。现在外公也走了,他只想靠手艺吃饭,再靠直播多赚点钱。
行业竞争越来越狠,传统殡葬接不到高价单。观众总嫌内容不够刺激,天天催他去凶宅、拍鬼影。他不想真冒险,只能在安全范围内加点看点。
可刚才那个黑影,是真的。
画面一闪而过,就在镜头边缘掠了一下。弹幕立刻炸了,“刚才那是啥”“是不是鬼”,还有人刷“主播装什么,过去看看”。
陈默没有慌。他调出三秒前的录像回放,眯眼细看。黑影太快,看不清轮廓,但香炉里的青烟在那一瞬轻微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开。
他提着手电筒往东侧走。那边堆着待焚的纸屋和花圈,遮挡多,容易藏东西。
走到半路,他故意踢翻一只空桶。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他低头去扶,指尖顺势碰了下地面一块石板。
凉意顺着手指窜上来,脑子里突然闪出画面:一双赤脚踩在湿泥上,快速退进墙缝。画面只有一秒,随即消失。
他站直身子,脸上不动声色:“没猫,可能是风吹布条。”
弹幕不信,“布条能自己动?”“主播心虚了吧”。有人开始刷“取关警告”。
他没解释,转身往最里面走。那里有一具盖着白布的棺材,还没轮到处理。
“既然大家想看,那我就检查一下所有角落。”他说着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下面老人安详的脸,“你看,都正常。”
说话时,右手悄悄掐了个手印。指节微动,没人注意到。那一瞬,他瞳孔泛起极淡的琥珀色光纹。
他看见了——白布下方有灰雾在动,像呼吸一样起伏。
他迅速合上白布,退后两步,拿起挂在腰间的桃木小铃,轻轻摇了三下。动作很轻,铃声几乎听不见。
灰雾停住了。
他转头面对镜头,耸肩:“真没啥,估计是摄像头老化出残影。”
弹幕转向调侃:“主播演技浮夸”“吓自己了吧”。可热度反而涨了,观看人数往上跳了一截。
他知道,这些人要的是刺激。只要不真正出事,越玄乎越受欢迎。
他把手机支架重新固定好,确保画面稳定。直播还在继续。
“接下来继续做入殓准备,咱们聊点民俗知识。”他坐到角落长凳上,拿出寿衣开始整理,讲起湘西土葬的老规矩。语气轻松,偶尔插一句玩笑,逗得弹幕一阵笑。
胖虎又发来消息:“哥,弹幕有人问你是不是真的不怕,你怎么说?”
他没马上回,低声说了句:“你盯着点,有异常立刻喊我。”
然后闭上眼,手指慢慢摩挲腰间的铜钱。
那股阴气还在。
不是漂在空中,而是沉进了地底,正往某个方向缓慢移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爬行。
他没追。现在不能动。直播开着,观众看着,他得维持人设。
也不能用术法明查。一旦出手,就等于撕掉伪装。他还没准备好暴露自己懂茅山术的事。
更不能提读心术。那是保命的底牌,连胖虎都不知道。
他只是坐着,看似休息,实则耳朵听着每一丝动静,手指感受铜钱传来的微弱震感。
胖虎虽然是房管,但从没露过面。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陈默的助手,退伍兵,胆小但靠谱。每次直播他都在后台盯节奏,发现问题就提醒。这次也不例外。
陈默知道胖虎担心他。但他也知道,有些事必须自己扛。
小时候父母进古墓前也是这样。他们说是去做考古勘探,其实早察觉不对劲。可为了保护文物,还是去了。
结果机关启动,再也没出来。
他被外公救回湘西,从此再没碰过赶尸那一套。可血里带着的东西,怎么甩都甩不掉。
比如现在。
他睁开眼,看向那口最初发现黑影的棺材。盖子还开着,里面空着。按流程,明天才接遗体。
可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香炉的灰朝那边偏了一下。
不是风。
他没动。手机支架上的镜头还在录,直播信号稳定。观看人数破了三千,打赏也开始冒头。
他不能下播。一关直播,观众会觉得他心虚。以后再难拉回热度。
也不能走。第二章的事还没发生,他还得留在这里。
所以他只是坐着,手搭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夜风又起,吹动纸扎屋的檐角。香炉里的灰轻轻晃了晃。
他手指一顿。
地下的阴气,停了。
不是散了,是停在原地,像是等什么。
他缓缓抬头,看向院子尽头那道矮墙。墙外是荒地,长满野草。墙根有个排水口,黑漆漆的洞口对着院内。
就在那一瞬,他眼角余光扫到一点影子。
贴着地面,一寸寸爬进来。
他没起身,也没叫人。
只是把桃木铃握紧了些,指节压住腰带上的铜钱。
直播还在继续。
画面里,他坐在长凳上,神情如常。
弹幕刷着“主播困了?”“讲完没,该睡觉了”。
没人知道,此刻的陈默,正盯着地上那道缓缓移动的黑线。
它没有影子,也不反光,像一道被拉长的墨迹,朝着那口空棺爬去。
他依旧没动。
但右手拇指,已经滑到了第三枚铜钱的位置。
这是他给自己定的底线——只要那东西敢碰棺材,他就动手。
不管会不会暴露。
夜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