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强哥的身形像是被钉在了门框上。
他一寸寸地转过身,脸上横肉扭曲,那双凶戾的眼睛里,喷涌出被蝼蚁挑衅的震怒。
“小子,你他妈叫我?”
一瞬间,陈记食府里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目光望向陈林身上。
惊恐,不解,担忧,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只有苏燕,那双清冷的凤眼骤然收缩,穿过人群,锁定了陈林。
她想看看,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在真正的压力面前,究竟是会迸发出惊人的光彩,还是会应声碎裂。
“废物!愣着做什么!”
脑海里,陈玄的声音炸了锅。
“我陈家的手艺,岂是给一个黄毛丫头当枪使的?她激你一句,你就真上了?没骨气!”
老祖宗咆哮着,话锋却猛地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身为“匠人”的同仇敌忾。
“不过……这老头的传家菜谱,也算‘匠人’心血。被这等腌臜货色抢了去,确实有辱‘百工’二字,丢的是整条巷子的脸。”
“你,看着办!”
陈林对脑子里的咆哮置若罔闻。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脸上没有半分社畜的紧张,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一顿被打断的好饭。
他的视线越过那三个地痞,落在了脸色煞白、嘴唇都在颤抖的陈伯身上。
“大爷。”
陈林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出奇的镇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试试。”
简简单单三个字。
却像投入水潭的一块巨石,在所有街坊的心湖里砸出了巨浪。
苏燕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预想过陈林会硬碰硬,会放狠话,会找台阶下。
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态度。
不像逞英雄,更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外科医生,接下了一台棘手的手术,平静,专业,且自信。
强哥被这三个字气笑了,他捏紧拳头,指节爆出一连串脆响。
“试试?好啊!老子今天就让你试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话音未落,他便要朝陈林冲来。
陈林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看着陈伯。
“大爷,别急。”
他问道:“他们多久来收一次钱?”
陈伯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每个月……七号。”
“每次都是这三个人?”
“对,基本上都是他们。”
“刚才进来,他除了抢东西,手还碰过哪里?”
陈伯哆哆嗦嗦地指向柜台:“他……他刚才在那儿翻了半天。”
陈林点了点头,这才终于将目光投向强哥。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恶霸,而是审视着一个待分析的对象。
这种完全的无视,让强哥心底发毛。
“小子,你他**……”
“走吧。”
陈林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再不走,等会儿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
强哥被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彻底搞蒙了,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你给老子等着!”
说完,他抓着那本菜谱,带着两个小弟,骂骂咧咧地逃离了这个让他感到不安的地方。
人一走,食府里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小伙子,你太冲动了!”
“是啊,他们是黑虎帮的人,你惹不起的!”
街坊们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有关心,也有埋怨。
陈林却充耳不闻,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指尖在强哥刚才翻找过的地方轻轻拂过。
一缕细微的、混杂着金属碎屑的黑色油污,沾染在他的指尖。
陈林将手指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劣质机油混合着某种添加剂的味道,钻入鼻腔。
同时,他脑中回放出强哥刚才说话时的小动作——下意识地用拇指搓弄食指,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门外。
“哼,贪财,好赌,欺软,怕硬。”
陈玄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宗师级的点评。
“身上沾的是修车行的废机油,不是寻常车马行的油垢。举止轻浮,眼神飘忽,是个输红了眼的赌棍,急着找钱翻本罢了。”
“这种货色的老巢,不出麻将馆、洗浴城、修车场三地。”
老祖宗的分析,与陈林的判断不谋而合。
但他有更高效的方法。
他掏出手机,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屏幕亮起。
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一串指令,屏幕上瞬间划过瀑布般的数据流。
他竟是直接调用了几个本地生活论坛的后台缓存数据!
“汽修厂”,“黑麻将馆”,“地下赌场”。
无数信息被筛选、重组、交叉对比。
地图上,代表着汽修厂的红点和代表着地下娱乐场所的灰点,不断闪烁,又不断熄灭。
最终,所有的光点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坐标,在城郊地图中,如灯塔般醒目。
南华路,金辉废弃汽修厂!
其旁,正是一家没有任何招牌,却在论坛里被多次隐晦提及的黑麻将馆。
完全吻合!
陈林的指尖,在那个红点上轻轻一点。
找到了。
整个过程,从地痞离开到他锁定目标,不过三分钟。
一旁的苏燕,默默看完了他所有的操作。
她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满是震惊。
她本以为,所谓的“盗门”手段,无非是些飞檐走壁的功夫,或是偷鸡摸狗的技巧。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向她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艺”。
冷静的观察。
严密的逻辑。
精准的心理把控。
最让她心神震动的,是他能将这些古老的观察技巧,与现代的手机、网络无缝地结合起来,爆发出远超单一技能的效率!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贼艺”。
这是一种将智慧、技术、心理学融为一炉的……道!
这个看似普通的格子衫青年,在她心中的形象,正在飞速地变得立体、神秘,甚至……强大。
“找到了。”
陈林收起手机,对已经看傻了的陈伯和街坊们说道。
“啊?找到了?”众人一脸茫然。
陈林没解释,他转身走向巷子里的木匠铺:“张叔,借一卷最细的鱼线。”
他又走到对面的裁缝铺:“刘婶,借我一包划粉。”
那是裁缝用来在布料上画线的一种白色粉末,极轻,一拍就散。
最后,他回到陈记食府,从陈伯那儿要了一小撮苦丁茶叶,用纸包好。
鱼线,粉末,茶叶。
看着他手里这三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所有人都糊涂了。
“山人自有妙计。”
陈林神秘一笑,转身就朝巷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拐入外面大街的那一刻。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是苏燕。
陈林回头,只见她快步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但她那紧抿的嘴唇,和略显飘忽的眼神,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一个人去?”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陈林笑了笑:“不然呢?”
苏燕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
然后,她忽然伸出手,近乎粗暴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了陈林的手里。
那是一个核桃大小,用不知名木料雕刻而成的精巧木鸟,触手温润。
“这是‘鸣镝’。”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像是在掩饰什么。
“遇到你解决不了的危险,捏碎它。”
说完,她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融化掉自己冰山的外壳一样,立刻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店铺。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陈林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木鸟。
那只鸟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她的,淡淡的温热。
这不仅仅是一个求救信号。
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来自那位冰山房东的……关心。
陈林握紧了木鸟,心中的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而温暖。
他笑了。
迎着巷外都市的霓虹,他迈开了脚步。
今晚,该让某些人,见识一下老祖宗真正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