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笑道:“张兄弟说这话便见外了,且不提你当日救了我夫人性命。
单说你我意气相投,帮这点小忙又算得了什么?”
见其说话滴水不漏,张升只得进一步试探道:
“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您方才对黄掌柜说了什么,总是可以告诉小人的吧。”
张辅道:“并非张辅信不过兄弟,只是这件事我能说知于黄兴旺,却不可告诉你。
兄弟你还是等时机到了再知晓吧。”
张升奇道:“这是何故?”
张辅看了看左右,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今后咱们便是自己人了,有些话你自己知道就好。”
张升忙道:“这是自然。”
张辅沉声道:“当今天子早就疑心猜忌于燕王殿下,所以我才不能让兄弟提前得知。
否则明日见到天子使臣后,你难免会露出破绽。
如果被其发现你与燕王府早有通气,只怕传到天子耳中,又会是一桩麻烦事。”
就在张升努力体会这番话的意味之时,黄兴旺已捧着两张契约走了回来,将其放在桌子上说道:
“契约已写好,你我各一份,张公子如果认为没有问题,咱们这便签下吧。”
张升看后,见契约上的金额不多不少,正是一万,便知道黄兴旺没有敢贪墨徐增寿的钱。
黄兴旺却生怕他提及此事,连忙附耳提醒道:
“张佥事乃是燕王殿下最为倚重之人,而殿下又是我家主人的姐夫。”
张升登时会意,见张辅面露疑惑之色,便笑道:
“黄掌柜放心,等到签约后,我自会将真实的配方给你。”
张辅笑道:“我还道是何事,原来竟是为此。
我兄弟如今是什么身份,又怎会骗你。”
在愉快的,起码是张升愉快的签约过后,黄兴旺便找来了店里制作香皂的刘师傅。
谁知已年过六旬的刘师傅,在看过白色兰花皂的配方后,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不要说是张辅和黄兴旺,就连张升都甚是不解,连忙说道:
“无论是用料还是配比,我都据实已告,绝对没有藏私或是故意错写。
刘师傅若是不信,大可以按照此方做一块香皂出来,真假立时便可知晓。”
刘师傅用衣袖抹了把眼泪,摆手道:
“公子误会了,您的配方没有问题,小老儿只是在为自己难过。”
张升奇道:“您在难过什么?”
刘师傅叹道:“先前掌柜的让我研制白色香皂,小老儿只是一门心思的认为,有着漂白功效的石灰才是关键,却没想到原来竟是靠着这面粉!”
说到这里,刘师傅伸出了双手,只见皮肤干燥发炎,显然已被石灰灼烧的很严重。
被人泄了底的黄兴旺又惊又怒,赶忙打岔道:
“我虽让你试着做些白色茉莉皂、白色桂花皂,但也没让你不顾安危啊,还不快去找郎中看看。”
张升却道:“且慢。”
随即便取过纸笔,写了药方递给了刘师傅,道:
“您到济世堂,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半月左右后,应当便无大碍。”
刘师傅道谢而去后,见气氛颇为尴尬,不愿让两人交恶的张辅,便笑着称赞道:
“张兄弟不仅医术高超,而且竟还这般良善,对一个店里的伙计都能做到这般尽心尽力。
黄掌柜,你说是不是?”
黄兴旺忙道:“正是!张公子当真不愧是仁心仁术。”
张升知道,以自己此时的身份,实在不宜得罪有权有势之人。
于是便也挤出了一丝笑容,道:“二位过奖了。”
带着几大箱子大明宝钞回到家中后,变得家财万贯的张升,非但没有欢喜异常,反倒是满腹疑虑,忧心忡忡的直到深夜方才入眠。
次日一大早,张旭便跑到床边叫道:“老三,快醒醒!”
张升睡眼惺忪的说道:“我好多日都没睡个安稳觉了,有什么事二哥晚些再说吧。”
张旭却急道:“此事可是万万晚不得,方才官府已着人前来知会。
命咱们家人准备接旨,天子使臣迟些时候便到。”
张升闻言骤然坐起,问道:“可说是为何而来?”
张旭摇了摇头,道:“没说,但我们猜想,多半是你救护咸宁郡主有功,又防止了北平疫病蔓延,皇上这才下旨奖励吧。”
说着便将衣物一股脑地丢在了张升身上,道:
“快穿上去沐浴,听说接旨还要设案焚香呢!”
张家人忙活了小半日,可直到接近日中时分。
在街角处探望许久的张旭,方才满脸喜色的跑了回来,道:
“来了,终于来了!”
张麒、仝氏连忙带着三个儿子在济世堂外躬身等候,须臾过后,一队人马便出现在了不远处。
到得近前时,只见一个相貌清癯的中年官员行在最前,两个北平府的官员则紧随其后。
张麒等人连忙行礼道:“草民叩见大人!”
那中年官员翻身下马后,竟没有摆官威,而是微笑着说道:“都快起来吧。”
一个北平府的官员问道:“哪位是张麒张大夫?”
张麒忙道:“回禀大人,草民便是张麒。”
那官员伸手朝身前的中年官员一引,介绍道:“张大夫,这位是圣上派来宣旨的黄太卿。”
张麒尽管不知对方为何不问张升何在,却来找自己。
更不清楚太卿是何官职,却也料定必是大官,忙又行礼道:“草民张麒,见过太卿大人!”
可张麒身后的张升,不但知道太卿就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
而且还知道洪武朝末年的黄太卿只有一人,那就是建文帝朱允炆的第一亲信之人——黄子澄。
可老皇帝为何会派黄子澄前来,张升却是实在想不通。
黄子澄瞥眼看见了一旁的香案,笑着问道:
“张大夫一家倒是懂礼之人,可是知晓本官为何而来啊?”
张麒躬身道:“回禀大人,草民不知,不过今日一早,北平府的大人便前来告知,说您会来宣旨,草民这才早早做了准备。”
黄子澄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正该如此,毕竟怠慢了本官倒是无妨。
但若是有损天威,便是罪责难逃了。”
张麒忙道:“大人说的是,草民万万不敢。”
黄子澄微微一笑,随即取过圣旨,正色道:“张麒听旨!”
待得在场众人纷纷跪倒在地,黄子澄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惟尔张麒之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
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曰嫔守器,式昌万叶。
备兹令典,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燕世子妃。钦哉!”
张麒只听得云里雾里,因此过了半晌仍然没有回应。
北平府的官员大惊,忙出言提醒道:“张大夫,快领旨谢恩啊!”
张麒虽然还是不清楚圣旨上说了什么,但还是慌忙用双手接过,道:
“草民张麒,领旨谢恩。”
黄子澄面上重又露出了笑容,道:“虽说是你教女有方,此番救治咸宁郡主有功。
但若不是遇到了一位为皇亲选妃‘不问出身,惟贤与德’的英主。
只怕令爱也没有成为燕世子妃的机会。”
张麒这才终于听明白,原来是女儿被皇帝许配给了燕王世子。
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为自己成为皇亲国戚而欢喜,还是该为女儿一入侯门深似海而忧虑。
却也只得说道:“皇恩浩荡,草民定当永世不忘。”
黄子澄笑道:“天子此番不仅降旨赐婚,而且还升你为燕山右护卫的兵马副指挥。
本官临行前,兵部便已写就任命的文书,相信不日便可到达北平。
圣上确是对你张家恩宠无以复加。”
张麒躬身道:“太卿大人说的极是。”
说完伸手朝堂内一引,道:“草民备了几盏清茶,还请几位大人入内歇歇脚。”
黄子澄摆手笑道:“不必,此间事已了,本官这便要回去向圣上复命。
还有,日后张大人可莫要再自称草民。
否则若是被不明所以的人听去,还以为你做了燕王世子的岳丈,便不将圣上赐予的官职看在眼里了呢。”
张麒闻言大惊,慌忙躬身道:
“是,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卑职定当谨记。”
黄子澄见其惶恐至极,显然没有与燕王府事先通过气,便点了点头,带着官员和随从们离开了济世堂。
待得一众人等去得远了,愤懑已久的张旭,终于忍不住怒道:
“救了咸宁郡主的分明是老三,他们却只说是小妹一人的功劳,对老三则是只字不提,这也就罢了。
那个姓黄的传旨官员,还对爹阴阳怪气……”
张麒大惊,赶忙捂住了儿子的嘴,骂道:
“畜生!你想害死咱们一家么!”
这时,已有几个交好的街坊邻居手捧礼物,正朝着这边走来,显然是来道贺。
张麒唯恐不靠谱的二儿子再胡乱说话,便急忙叫道:
“老三,快将他拉进后堂去!老三!老三!”
然而,尽管张麒叫了好几声,张升却依然毫无反应,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原来,当张升听完赐婚圣旨的那一瞬间,就已想起了当初因何会觉得父兄的名字耳熟。
也明白了小妹为何会让自己感到格外的聪慧机敏,行事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