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樱主营的监牢区,与炼魂营的阴寒截然不同。
虽也透着压抑的铁腥味,却多了几分刻意营造的“体面”。
章余被关在一间单独的铁笼里,笼栏是掺了玄铁的黑纹钢上面布满了压制修为的符咒,但也算待遇极好,甚至连地面都铺了层柔软的绒毯。
他斜倚在笼壁上,面前摆着一方矮几,几上放着三碟小菜:渍梅子、烤秋刀鱼、纳豆拌海苔,旁边还温着一壶清酒,正是幻樱国常见的餐食规格。
樱冢雾生站在笼外,玄甲未卸,却没了先前对战时的暴戾,反倒像个好奇的旁观者,单手抱臂看着章余捏起一颗渍梅子丢进嘴里,眉梢微挑:“所以说,逸尘君和你还沾点亲?”
章余嚼着梅子,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抬眼瞥了樱冢雾生一眼,没直接回答,反倒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清酒,浅酌一口:“你们幻樱的酒,倒是比我想的柔和些,就是太淡了,跟掺了水似的,没我们神州的烧刀子烈。”
“烧刀子?”樱冢雾生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他往前走了两步,盯着章余手中的酒杯,“是神州的酒名?”
“嗯,算吧,我们神州的名酒很多,这只是其中一种。”
章余晃了晃酒杯,清酒在杯中漾起细碎的涟漪,“比你们这清酒烈三倍,一口下去从喉咙烧到胃里,冬天喝着最暖身。不像这酒,喝着跟糖水似的,只够解解馋。”
章余放下酒杯,指尖在矮几上轻轻敲了敲,目光突然沉了下来,不再绕着酒的话题打转:“我听逸尘说,你是个君子,是一个和他一样有守护之心的剑者,既如此,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
樱冢雾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抱臂的手微微收紧,他避开章余的目光,看向笼外的烛火,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为了共荣。幻樱与神州一衣带水,本就该是一体。一开始我来神州,是为了帮忙清除诡异,那些被诡异...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蚀界尘侵蚀的人,会变成怪物,威胁到所有人。”
“共荣?”
章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笑一声,指尖捏起的烤秋刀鱼突然被他重重按在碟子里,鱼肉的油脂溅了出来,“你们这叫共荣?烧了我们的村落,杀了手无寸铁的凡修,把孩子扔进炼魂炉炼傀,这叫共荣?樱冢雾生,你摸着良心说,这不是侵略,不是屠杀,是什么?”
最后几个字,章余说得极重,眼底的坦然被冷意取代,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樱冢雾生猛地抬头,脸色涨红,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辩解:“我们没有炼过战傀,师娘只是想净化他们身上的诡异....是们不理解我们!一开始我们虽然杀戮,那是因为那些被侵蚀的人会传染,我们也是不得已!如果不尽快杀掉他们,蚀界尘会蔓延得更快,到时候整个鸿蒙都会被诡异吞噬!可如今不一样我们找到了解药.....”
“不得已?我问你,你真正去查看过那些‘被侵蚀的人’吗?你亲眼见过他们变成怪物的样子吗?”
樱冢雾生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急切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答不上来,这七年里,他接到的命令永远是“某地发现被侵蚀者,即刻前往清除”,从未见过所谓“被侵蚀者”异变时的模样。
每次抵达目的地,看到的都是早已被幻樱修士围住的村落,听到的都是“他们已被感染,必须全部斩杀”的定论,他做的,只是挥刀、斩杀,从未有过一丝质疑。
“我……”
樱冢雾生的声音弱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玄甲衣角,“我接到命令,就会去执行。师尊说,被侵蚀者的气息会变得浑浊,只要察觉到异常,就必须立刻清除,不能给他们传染的机会。”
“师尊说,师尊说……”章余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满是嘲讽,“先不说蚀界尘会不会传染,你就没想过,你师尊说的,可能不是真的?你就没想过,那些被你斩杀的‘异常者’,或许只是普通的凡修,根本没被蚀界尘侵蚀?”
樱冢雾生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
他想起一年前在青溪镇的那次“清除”——
那天他奉命前往,看到的是一群躲在破庙里的老人和孩子,他们身上确实有微弱的阴气,可眼神里只有恐惧,没有半分“怪物”的暴戾。
“我……我怀疑过。”
“去年青溪镇那次,破庙里的老人抱着孩子跪下来求我,说他们只是路过,只是身上沾了山涧的寒气,不是什么‘被侵蚀者’。”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沉重,“我当时真的犹豫了,他们的眼神太干净了,没有半分戾气,连哭都是小声的,怕惊扰到我们。”
“我没杀他们。”樱冢雾生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监牢里的烛火噼啪声盖过,“我让身边的修士先退开,跟他们说‘你们赶紧走,别再出现在这里’。我以为……我以为放他们走,就能保住他们的命。”
可说到这里,他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眼底涌上一层红血丝:“可半个月后,我奉命去邻镇清除‘怪物’,在那片山林里,我看到了他们。”
“那些老人和孩子,全都变了——”
樱冢雾生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当时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扑向我的同伴,看着他们被我的刀劈成两半,我才知道……我错了。”
“师尊说的是对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用力点头,眼神却依旧空洞,“被侵蚀者的变化是有潜伏期的,我当时放了他们,不仅没保住他们,还让他们害了更多人。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质疑师尊的命令,我怕我再犹豫一次,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