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拂再度陷入回忆。
张天擎爱慕兰心,在书院算不得秘密,其实,在侯府,也算不得秘密。
很早以前,张天擎便向父亲透露过,他爱慕兰心,今生非她不娶。
镇南侯虽然算不上特别满意,可张天擎喜欢,他也没说什么。
毕竟,兰心知书达理,虽门第不及他家,但也是出身名门。纪晓拂的老师是一代名师,天南书院是江南最著名的书院,他们家是鼎鼎有名的书香之家。
除此以外,兰心还有三个哥哥,在各地做官,只不过是县一级的官吏,没法和侯府相比。
张天擎考中进士后,欣喜若狂,他去了书院,既感谢老师,同时也向兰心求婚。可兰心痴恋纪晓拂,拒绝了他。
张天擎被拒后,情绪低落。
镇南侯知道后,怒不可抑。于是,联系了陈少游,主动求娶她的女儿。
对于这门婚事,陈少游虽心喜,也早就听说过张天擎的才名,可毕竟,他和张天轮一直有合作,所以并没有立即应允,但也未拒绝,只说想见见张天擎。
于是,镇南侯带着张天擎主动去拜访陈少游。
镇南侯知道张天擎性情刚烈,并没有告知他此行的目的,只说是为了和陈少游缓和关系。张天擎虽孤傲,可也知道维护好和周边藩镇关系的重要性,因此欣然前往,并竭力表现。
“这样说来,此次拜访,其实就是相亲,只是不过张天擎不知道?”丁香问道。
“可以这样认为。”
纪晓拂笑笑,“陈少游确实是在考察张天擎,只是他不知道,还好好表现,让陈少游很满意。因为之前有过书信,所以,张天擎过来,不仅陈少游见了他,陈小姐也躲在帘后偷看了他,并一眼沦陷。”
“张天擎容貌俊美,陈小姐对他一见钟情很正常。”
丁香接话道:“而他本人也确有才德,所以陈家很满意。所以,这场相亲,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只有张天擎一个人被蒙蔽?”
“是!就是这样!”纪晓拂继续补充,“张天擎还傻呵呵地以为,只是在处理藩镇事宜,可实际上,他早就被卖了。站在陈少游的角度想,他看到张天擎亲自上门拜访,对自己毕恭毕敬,哪会料到他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婚事很快谈妥。”
“这样说来,都是镇南侯故意设局。他知道自己儿子性子,所以早就想好了对策。”丁香忍不住吐槽。
“是!”
“那后来呢?”
“后来,直到婚事临近,张天擎才得知真相。他勃然大怒,跑去找父亲理论。无论镇南侯如何劝诫,他都不同意娶陈小姐。镇南侯不允,张天擎就要跑去找陈少游退婚。”
“那时候,请帖都已经发出来了!镇南侯暴怒,于是命人将张天擎捆绑起来,关入房中,不分昼夜地看着!”
“听说,张天擎日夜哀嚎,喉咙都喊破了,甚至,以绝食相逼。镇南侯,性情爆烈,张天擎越是反抗,越是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放话,就算是绑,也要把张天擎绑去婚房!张天擎不肯吃饭,他就让人硬灌!张天擎哀嚎,他就让人堵住了嘴!”纪晓拂忍不住叹气。
“这样说来,张天擎也是挺可怜的,遇到了这样一位父亲!”丁香忍不住感慨。
“谁说不是呢!”纪晓拂赞同。
“所以,张天擎没有办法,才在大婚当日,趁众人放松了警惕,逃走?”
纪晓拂摇了摇头。
看到纪晓拂的表情,丁香忍不住疑惑,“怎么,不对吗?”
“你说得没错,但张天擎逃走,可不是因为看管的人放松了警惕,而是因为——张天轮。镇南侯知道张天擎性子烈,所以就算是到了成亲当天,也依旧派人看着。”
“张天轮?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丁香更加疑惑。
“香儿,你想想,张天擎若是娶了陈少游的女儿,对谁最不利?”
“当然是张天轮。”
“所以,这场婚事,除了站天擎本人不愿,张天轮也不希望看到。”
“所以,他暗中搞了破坏?”丁香恍然大悟。
“对,没错!”纪晓拂点了点头,“但张天轮想破坏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场婚礼,他要的,是张天擎身败名裂,彻底和陈少游结怨,并且,再也不可能和任何世家结亲。”
“那他是怎么做的?”丁香又问。
“第一步,保持低调。”纪晓拂继续补充,“张天轮知道父亲强势,所以,张天擎的婚事,他从未表达过任何不满,还一个劲地夸赞。前期从未插手,只是暗暗命人盯紧镇南侯和张天擎的一举一动。”
“第二步,买通仆役。”
“张天擎被关,想要逃走,张天轮早就买通了仆役。他其实有办法放张天擎走,但故意等到大婚当日,新娘子都到了,才用药迷晕了看守的侍卫,让张天擎逃走。其目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张天擎也不至于和陈少游闹得那么僵。”
纪晓拂继续描述:“张天擎逃走后,镇南侯深感愧意,第一时间派人去寻,而陈家,也保持了冷静。当时,给陈小姐送亲的人,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在侯府住了下来。陈小姐,虽觉得憋屈,当场落泪,但并未自杀。”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丁香又问。
“后来,张天轮买通了说书先生,给陈小姐污名。张天擎逃走后,因为有了张天轮的暗中相助,镇南侯找不到。张天擎只顾着逃跑,却不知,张天轮开始了一系列的攻击。”
“什么攻击?”
“张天轮到处传扬,说张天擎逃婚,是因为有意中人。张天擎痴恋兰心的事,传得满城风雨。这本是事实,可张天轮添油加醋,说张天擎和兰心,他们在学堂相识,青梅竹马,才子佳人,两人早就相爱,却因为门第,被迫分开。张天擎曾发誓,今生,只爱兰心,他宁死也不会娶其他女人。兰心一日不嫁,他就一日不娶,兰心终身不嫁,他就终身不娶,除非兰心负他,他绝不负兰心!”
“那这些话,张天擎说过吗?”
“说过。张天擎曾在书院说过,被他父亲逼婚时,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被关时,家里的仆役都听到了!这话是张天擎说的没错,但是被张天轮利用了!”
“怎么利用?”
纪晓拂缓了口气,继续补充。
“本来,张天擎这样说,只是表达抗议,并没有针对任何人。可经过说书先生的传播,他和兰心,成了相爱却无法相守的苦命鸳鸯,而陈小姐,就是那个棒打鸯鸯的人。”
“张天轮指使人到处传扬,说陈家小姐,看上了张天擎,可张天擎不爱她。为了得到张天擎,她竟不顾廉耻,设计张天擎,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什么?张天轮竟让人这样说?”丁香气得牙痒痒。
“是!”
纪晓拂回答道:“说得比这还难听,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在他们口中,陈小姐简直就是荡妇,她故意让父亲把张天擎请来,在自己家中,就和他……那个……”
“张天擎被她下了药,事后痛苦不堪,可于事无补。她是节度使千金,身份高贵,镇南侯和张天擎迫于无奈,只得同意娶她。”
“所以,陈小姐忍受不了这些污言秽语,才要自尽的?”
“是!”
纪晓拂说道:“这流言一出,陈小姐不仅颜面扫地,连尊严都没了。张天擎那一生一世的誓言一出来,百姓们都被感动了,他和兰心被传为佳话,与此同时,陈小姐,成了那个横刀夺爱、自作自受的恶女。百姓们听到张天擎大婚之日逃婚,都觉得他勇敢,为爱无惧权贵,是大英雄。而陈小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不仅陈小姐被骂,连陈家人都被骂!”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苏州城,陈家的人,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镇南侯怎么不解释呢?”
“他怎么没解释?他解释了,可没人信啊!”
纪晓拂慢慢补充,“事情发生后,镇南侯主动站出来,为陈小姐正名,陈家的人也站了出来,可这种事,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就越让人怀疑,越描越黑!”
“毕竟,张天擎为爱逃婚,你说他是单恋,你说他和兰心没感情,这谁信呀?”
“张天擎大婚之日逃婚,你说他不是被迫的,又有谁会相信?”
“张天擎在书院呆了四年,他和兰心相伴了四年。一个是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一个是知书达礼的书院才女,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更愿意相信他和兰心是两情相悦。既然如此,那张天擎,肯定是迫不得已,所以大家更愿意相信是陈家耍了手段!”
“所以,就算镇南侯主动站出来澄清,百姓们也只会觉得,是因为陈家势大,镇南侯这样做,是为了给陈家留颜面?”丁香接下去说道。
“对,就是这样!”
纪晓拂叹道:“人,有时候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而不是所谓的真相。张天擎和陈小姐的绯闻,不解释,或许人们只当流言笑笑,越解释,越让人觉得有猫腻,越认为陈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唉!”丁香听完,忍不住叹气,“这样说来,不仅张天擎无辜,那陈小姐也挺无辜的,难怪她要自尽!”
“对,这就是张天轮想要的效果!幸亏陈小姐被救了回来,不然,这个仇,结大了!”
纪晓拂叹道:“出了这些事,陈家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忍受,所以和镇南侯府绝交了!”
“不但如此,以后,张天擎若想求娶其他豪门,也不可能,谁还敢嫁他呀?他痴情王子的身份,深入人心,将来,若是没娶兰心,会被骂的!”
“所以,张天擎他……只能,要么娶兰心,要么不娶。因为,没人相信,他和兰心没有相爱过?”丁香疑问。
“是,就是这样!”
纪晓拂叹道:“别说张天擎,就连兰心,也被连累了!幸好张天擎,还算不错,不然,姐姐也会被道德绑架。她不喜欢张天擎,不想嫁给他,也会被骂!”
“张天轮这招可真是杀人诛心!”丁香叹道。
“所以,现在知道了吧!”
纪晓拂笑笑,“有时候,最厉害的刀子,未必锋芒毕露,反而看起来很温和。张天轮的目的达到了,他就是要彻底断绝张天擎通过联姻来获得助力的可能,不但如此,他还要让张天擎痛苦,忍受无穷无尽的煎熬……”
“但……就算是这样,张天擎也无法怪罪他。因为逃婚这件事,是张天擎主动选择的……是他心甘情愿的……”纪晓拂叹道。
丁香听完,忍不住泪流。
“张天擎他……真是痴情,我真羡慕兰心姐姐,能被这么一个人,无怨无悔地……爱着……”
“羡慕什么?”纪晓拂冷笑,“张天擎,是守护了他的爱情,可是,不也失去很多吗?”
听到纪晓拂的话,丁香情绪更加低落,她的心,犹如被一把匕首,直插心间,插得她痛不欲生,却又不敢表露。
“香儿,怎么了?”纪晓拂见丁香情绪低落,急忙追问。
“没什么!”丁香有气无力地回答。
“骗人!”纪晓拂伸手,轻松抚摸着她的面庞,“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撒谎!香儿,我说过,咱们之间,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刚才我的话,刺伤你了吗?”
“没有!”丁香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晓拂,如果你是张天擎,你会逃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