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三行服装行业交流会。
空气中弥漫着布料的纤维和淡淡的香水味。
苏红棉挽着梁奇，努力维持着老板娘的体面。
她身旁的梁奇，一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蹬着帆布鞋，像个误入高级会所的乡下小子。
但他的目光，却在快速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展厅内人头攒动，各个档口的老板、采购员、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穿梭其间。
梁奇的视线掠过一个又一个展位，脑海里的信息像被高速运转的机器筛选、归类。
他注意到几处细节：某品牌展位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每隔几分钟就下意识地瞥一眼手表；对面一家高端外贸公司的负责人，在和人交谈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频率稳定得像某种信号。
“奇奇，你待会儿少说话，多听听。”
苏红棉低声叮嘱，生怕梁奇冒失开口得罪人。
梁奇点点头，耳朵却捕捉到邻近展位传来的对话。
“……飞腾物流那边最近动作很大，听说他们用一套新系统，能预测每个档口的订单量，提前调度。”
“那是‘李总’的手段，听说他以前是做数据分析的，硬是从一堆拉包仔里杀出一条血路，现在谁敢小瞧他？”
“何止小瞧，简直是降维打击。狗哥那种玩法，就是被他们这种玩信息战的给淘汰的。”
“信息战……”梁奇心中默念。
这和狗哥的暴力，黄文彪的金融手段，完全是两个层面的对抗。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那群谈论飞腾物流的人。
其中一个，正是他们刚才看到的，那个穿着得体西装，手表不离手的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多岁，面容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标准的知识分子，丝毫没有街头混混的粗鄙。
可他嘴角紧抿的线条，却透着一股坚韧。
梁奇的视线扫过男人胸前的名牌——“李仁杰，飞腾物流”。
“飞腾物流……”
他脑海里瞬间调出关于这家公司零碎的信息：一家新兴的物流公司，以极高的配送效率和客户满意度在十三行崭露头角，但行事低调，很少与人公开打交道。之前他以为这只是又一个靠勤奋和拼命干出来的同行，现在看来，远不止于此。
“李总的‘专业跟踪’，不是像狗哥那种摆明车马的骚扰，而是……精准到秒的延迟。”
梁奇回想起之前的观察。
那时他以为那些“专业”的监视者是黄文彪的人，目的是拆解他的模型。
现在看来，或许另有其人，或者说，黄文彪的人只是在模仿，而真正的“专业”人士，就在眼前。
“他们怎么做到的？”
苏红棉似乎也听到了些，她好奇地问。
“可能是……他们有一套很厉害的追踪系统吧。”
梁奇含糊回答，目光却未离开李仁杰。
那套系统，不是简单的GPS定位。
它涉及到对线路、时间、甚至天气等所有变量的精细化分析，构建出一种预测模型。
而“飞腾物流”的“专业跟踪”，很可能就是利用这种模型，在最优的时间点，对“火箭队”的行动进行最小化干扰，以获取最准确的运行数据。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玩法。
不是用拳头解决问题，而是用信息和数据。
“数据模型……”梁奇咀嚼着这个词。
他想起自己那本记录着所有数据的笔记本。
他将“火箭队”的每条线路、每个订单、每个队员的效率都烂熟于心，并以此为基础不断优化。
但这恰恰可能成为对方的“靶子”。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模仿、收编，甚至打压，那么拥有他这种“神之记忆”的能力，反而可能成为最大的破绽。
“李总的队伍，不仅效率高，而且……特别会做人。”一个路过的档口老板凑过来，带着几分感慨，“我们以前找他们合作，他们报价比市场价还低，而且从不催款，我们这批货，差点就因为找错物流公司延误了……”
“是啊，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另一个老板附和道，“不像有些……”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处。
梁奇明白，对方说的“不像有些人”，大概是指狗哥那类靠暴力和恐吓生存的。
而“飞腾物流”，则是在用一种更隐蔽、更商业化的方式，蚕食市场份额。
他们不是要打倒你，而是要让你自己“自愿”加入他们的体系，或者，让你无利可图，主动退出。
“降维打击”，这个词在梁奇脑海里不断回响。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面对的，不过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是地下钱庄的放贷者。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真正掌握着行业规则、懂得利用信息优势进行“降维打击”的商业巨鳄。
“奇奇，你脸怎么这么白？”苏红棉察觉到梁奇的不适，关切地问。
梁奇摇摇头。
他隐约觉得，黄文彪只是浮在水面上的棋子，而李仁杰，或许才是幕后真正操纵棋局的人之一。
他看向李仁杰。
后者正和一位中年妇女交谈，笑容温和，像是在讨论合作细节。
但梁奇却注意到，李仁杰的眼神，在扫过人群时，带着一种极其锐利的审视，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那种审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像是在评估每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威胁。
梁奇的目光与李仁杰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对方似乎并未在意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又转回头去继续谈话。
但梁奇却感到一股寒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标记”了。
对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具体能力，但“火箭队”的崛起，以及那份一周还清巨额债务的“不可能”承诺，无疑已经引起了足够多的关注。
而李仁杰这样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或是有价值的“资源”。
他这次的“侦察”，虽然没有直接对峙，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凶险。
就像一个赤手空拳的渔夫，闯入了巨鲸的领地。
他必须更加谨慎。
他再次看向李仁杰，脑海中关于“飞腾物流”的资料飞速运转。
李仁杰的儒雅，只是他的一张面具。
真正的威胁，隐藏在那层面具之下。
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藏着的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李仁杰，飞腾物流。
一个新的对手，已经浮出水面。
梁奇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