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刚把马缰递到谢昭昭手里，崔婉儿便从廊柱后闪出，将一封密信塞进她袖中。谢昭昭没拆，只问：“赵无极带了多少人？”崔婉儿压低声音：“黑甲卫全数出动，另有一队术士随行，抬着青铜匣。”谢昭昭点头，翻身上马，萧景琰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冲入夜色，蹄声如雷，直奔皇陵。
地宫入口藏在祭坛下方，机关由太子血脉开启。谢昭昭割破指尖，血滴落在石槽中，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冷风自下涌出，带着腐土与铁锈的味道。萧景琰率先踏入，剑已出鞘，脚步轻得听不见回音。谢昭昭跟在他身后，手中短刃寒光微闪。
通道曲折向下，两侧石壁刻满符文，每隔一段便嵌着铜灯，灯油早已干涸。走到尽头，是一扇青铜巨门，门上浮雕蟠龙，龙眼处凹陷，正合太子血印。谢昭昭再次割指，血珠滚落，渗入龙目。门内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缓缓开启。
门后是空旷大殿，中央立着一座石台，台上供奉着一具金丝楠木棺椁。棺盖半开，露出一角锦缎。谢昭昭走近，伸手欲掀——萧景琰突然将她拽至身后，箭矢擦着她耳际钉入石柱，尾羽犹颤。
“退后！”他低喝，剑锋横挡，又一支箭被劈成两截。血雾自穹顶喷涌而下，瞬间弥漫整座大殿，视线模糊不清。谢昭昭屏息闭目，凭记忆方位疾步前冲，短刃直刺前方虚影。刀锋入肉的闷响传来，傀儡应声倒地，胸口裂开，露出内里木质骨架。
她蹲下身，撕开傀儡胸前衣料，赫然见心口位置刻着一枚徽记——双蛇缠鼎，正是前朝皇室秘纹。她心头一震，抬头看向萧景琰。他肩胛中箭，血已浸透半边衣衫，却仍持剑挡在她身前，目光死死锁住殿角阴影。
“赵无极早动过真骨。”她声音发冷，“他用傀儡替换了龙脉遗骸。”
萧景琰没答话，只将剑尖指向傀儡颈后一处凸起。谢昭昭会意，刀尖一挑，撬开一块薄板，内藏一卷羊皮。展开一看，是半幅地图，标注着皇城西北角某处地下结构，终点标着“玄枢”。
“这是前朝秘库的终极密室。”萧景琰道，“赵无极盗换遗骨，为的就是掩盖这地方。”
谢昭昭收起地图，站起身，一脚踩碎傀儡头颅。木屑飞溅，她眼神未动分毫。“他以为换掉骨头就能断我根基？可笑。”她转身走向棺椁，手按在棺沿，“真正的龙脉，不在骨，在血——在活人的手里。”
萧景琰拔下肩头箭矢，随手丢在地上，血顺着臂膀流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赵无极此刻必在赶来的路上。”
“那就让他来。”谢昭昭冷笑，“我要他亲眼看着，他费尽心机藏起来的东西，被我亲手挖出来。”
她从袖中取出崔婉儿给的密信，拆开扫了一眼，唇角微扬。“慕容轩的人已堵住西华门，世家私兵正在集结。”她将信纸揉成一团，抛入尚未散尽的血雾中，“赵无极想靠黑甲卫杀出重围？做梦。”
萧景琰走到她身侧，低声问：“接下来去哪？”
“先回东宫。”她道，“把地图拼全，再设局引他入瓮。”她顿了顿，侧目看他，“你伤得不轻，别硬撑。”
“死不了。”他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谢昭昭没再劝，只从腰间解下药囊递给他。“敷上，别让血污了衣裳——待会儿还得见人。”
两人原路返回，刚出地宫，天边已泛鱼肚白。青梧牵马候在坡下，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上前：“相爷的人马距此不足三里，黑甲卫前锋已至山脚。”
谢昭昭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地宫入口，石门正在缓缓闭合。“传令下去，放信号——专射左肩。”
青梧领命而去。萧景琰也上了马，与她并辔而行。晨风拂面，血腥味仍未散尽。他忽然开口：“你早知道我会挡那一箭。”
“我知道你会护我。”她目视前方，语调平静，“但没想到你会用身体挡。”
“你值得。”他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
马蹄踏过枯草，朝皇城方向疾驰。谢昭昭袖中那卷地图贴着肌肤，温热如心跳。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主动权已握在自己手中。赵无极想靠龙脉称帝？她偏要让他知道，真正的龙，从来不是埋在地下的骨头。
城门在望，崔婉儿已率人在角楼等候。谢昭昭勒马停步，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她望向远处烟尘滚滚的官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准备接客。”她说，“赵相爷，该还债了。”
回到东宫，谢昭昭直接进了寝殿偏阁，命人锁门，连崔婉儿也不许进。她将半幅地图铺在案上，又从袖中取出先前从傀儡体内所得残图，两相对照，拼合边缘严丝合缝。图中标注的“玄枢”位于皇城西北角地下三层，需双血共启——太子之血，与另一人之血。
她盯着“另一人”四字良久，手指缓缓移向萧景琰的名字。他站在窗边，肩伤已包扎妥当，脸色略显苍白，却不肯坐下。谢昭昭抬头看他：“你知道‘玄枢’要谁的血吗？”
萧景琰沉默片刻，才道：“我的。”
“为何？”
“因为我是前朝遗孤。”他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当年林妃临终托孤，将我送出宫外，隐姓埋名至今。”
谢昭昭没惊讶，也没追问。她只是把地图推到他面前：“今晚子时，我们去。”
“赵无极不会让我们顺利进去。”他说。
“所以我得让他以为我们走错了路。”她起身，取过笔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折好交给青梧，“送去朝会，亲手交到礼部尚书手里，就说是我昨夜梦中所得天机。”
青梧领命离去。萧景琰看着她：“你故意泄露半句密语？”
“对。赵无极多疑，一听‘玄枢’二字必会调人围堵西北角。我们趁乱潜入，他反而顾不上细查。”她收起地图，放入贴身暗袋，“你若不愿，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我说过，你值得。”他转身出门，“我去准备。”
黄昏时分，朝堂震动。谢昭昭梦中得天机一事传遍六部，赵无极当场拍案，命术士团即刻进驻西北角，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玄枢”所在。黑甲卫封锁街巷，百姓避走，整片区域鸡犬不宁。
入夜，谢昭昭换上夜行衣，与萧景琰自东宫密道潜出，绕过巡防，直抵西北角废园。园中荒草丛生，假山塌了一半，术士们正围着罗盘念咒，黑甲卫列阵警戒，无人注意墙角暗门。
两人悄无声息滑入地道，沿图示路线前行。通道狭窄潮湿，石阶陡峭，萧景琰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试过承重才让她跟上。行至尽头，一道石门横亘眼前，门上左右各有一个凹槽，形如掌印。
谢昭昭割破左手，血滴入左槽；萧景琰划开右腕，血流入右槽。血珠交汇刹那，石门轰然震动，地面随之摇晃，头顶沙土簌簌落下。门缝中透出幽蓝光芒，缓缓开启。
室内空无一物，唯中央悬浮一方玉玺，通体莹白，龙纹盘绕，底座隐有金光流转。谢昭昭缓步上前，伸手触碰，玉玺竟无依托，稳稳悬于半空。她指尖刚碰到玺身，底座忽地弹开，露出一角黄绢。
她抽出一看，是半道诏书，字迹娟秀，落款“林妃”。内容残缺，仅余“……太子非帝室血脉，实乃……”数字。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琰。他站在门口，面色比方才更白，眼神却沉静如水。
“你早就知道。”她说。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猜过。”
谢昭昭攥紧诏书，转身走向玉玺。她双手捧起，沉甸甸的，似有千钧之力。玉玺离座瞬间，室内蓝光骤灭，石门开始缓缓闭合。
“走！”萧景琰一把拉住她手腕，拖着她往外冲。身后机关咔嗒作响，地面塌陷，碎石滚落。两人刚冲出密室，身后轰隆一声，通道彻底封死。
回到地面，夜色正浓。崔婉儿和青梧已在接应点等候，见他们安然无恙，齐齐松了口气。谢昭昭将玉玺交给青梧，低声吩咐：“藏好，谁问都不许说。”
崔婉儿上前扶她：“赵无极那边闹翻了天，术士团什么都没找到，正挨个审工匠。”
谢昭昭冷笑：“让他们审。审得越狠，越显得他们心虚。”
她转向萧景琰：“你伤势如何？”
“无碍。”他答得干脆。
“回东宫再说。”她迈步上车，帘子落下前，又补了一句，“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漏出去。”
马车驶入宫门，守卫例行查验，见是太子妃车驾，未敢多问。谢昭昭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手中仍攥着那半道诏书。萧景琰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只偶尔抬眼看她一眼。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谢昭昭忽然开口：“若太子不是皇帝亲生，那他是谁的孩子？”
萧景琰沉默良久，才道：“林妃的孩子。”
“所以你才是……”
“我不是。”他打断她，“我只是被托付的人。”
谢昭昭睁开眼，直视他：“那你为何能启玄枢？”
“因为林妃的血在我体内。”他声音很轻，“她以命换我活，血契刻骨。”
谢昭昭没再问。她重新闭上眼，诏书在掌心被捏得发皱。马车停下，青梧掀帘，低声禀报：“相府刚派人来问，说术士团请太子妃明日过府一叙。”
“推了。”她起身下车，“就说本宫染了风寒，不宜见客。”
萧景琰跟在她身后，步入寝殿。宫女送上热汤，她挥退众人，只留他在侧。她喝了一口汤，忽然问：“若赵无极知道玉玺在我手里，他会怎么做？”
“他会疯。”萧景琰道，“然后狗急跳墙。”
“正合我意。”她放下碗，眼中寒光乍现，“他不动，我怎么抓他把柄？”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谢昭昭起身走向内室，行至屏风前，又停下：“你今晚别走，守在外间。”
萧景琰点头，没多问。
她走入内室，脱下外袍，将诏书压在枕下。玉玺已被青梧藏妥，但那份重量，仍压在她心口。她躺下，睁眼望着帐顶，耳边是外间轻微的脚步声——他在巡夜，一如从前。
赵无极不会善罢甘休。她清楚。但她更清楚，从今夜起，她手里握的不只是玉玺，更是足以掀翻整个朝堂的筹码。龙脉在血，不在骨。而她的血，足够烫穿这腐朽江山。
天快亮时，她终于睡去。梦里没有龙，没有玺，只有萧景琰站在血雾中，肩头插着箭，却仍对她笑。
醒来时，枕边诏书仍在。外间脚步声未停。
她坐起身，唤了一声：“萧景琰。”
“我在。”他立刻回应。
“备轿。”她披衣下床，“去相府。”
“你不是推了？”
“改主意了。”她系好腰带，眼神清亮，“我要亲自告诉他——东西，我拿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