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撑着讲台边缘，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年轻却略显漫不经心的面孔。这些大一的新生，刚刚挣脱高考的束缚，如同飞出笼子的鸟，对大学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却也常常忽略了翅膀底下可能存在的风浪。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息很轻，却仿佛吹散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与刚才宣读规章时截然不同的凝重。
“同学们，规章制度是冷的，是条条框框，但生活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某个沉甸甸的过往。“下面，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我亲身经历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在一所中等职业学校教书，担任班主任。那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很多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也很相信同学们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结果……～”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同样弥漫着焦虑和不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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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六月，空气已经开始变得黏稠湿热，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我当时带的那个班，有个女生，叫小雯（化名）。很文静的一个女孩子，平时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不太爱说话，成绩中游，是属于那种很容易被老师忽略的学生。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但大多数时候，那光亮都被低垂的眼睑和顺从的神情掩盖着。
事情发生时，毫无征兆。那天，她跟我请假说家里奶奶病了在住院，可能要请一段时间的假。我跟她说回去看奶奶是应该的，但是请太长时间假回家也没什么用。真的出什么事了，有你爸爸妈妈在。我给她签了一个星期的假条。家里出事了，请假回去看看，也属寻常，我也没做多想。
结果一周过去了，小雯没有按时返校。我拨打了她留在学生信息登记表上的家长电话。第一次打，无人接听。隔了半天再打，电话是小雯的父亲接的，得知小雯的事情很是惊讶。
他表示小雯她半个月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学校有封闭式实训，要一个月，让父母没事别联系她。
那个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了。学校哪有半个月的封闭实训？我告诉她爸小雯请了一星期假，现在逾期未归，并且联系不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小雯父亲有些发抖的声音：“陈老师……拜托你，一定要找到她！这孩子……她从来没撒过这么大的谎！”
挂了电话，我去找了和她同宿舍的三个女生。我问她们她们还帮着隐瞒，最后有个女的才说可能是跟男朋友出去了。我再三追问，才说是交了个在网吧打工的男朋友。还说好像是怀孕了什么的。
我问她们知不知道她在哪呢？在干什么？她们都说不知道。我找了另外一个女老师去跟他们沟通他们才说是怀孕五个多月了。男的带她去打胎了，那个男的应该是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听到怀孕五个月 要去打胎我头皮都麻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早恋问题，而是涉及到两条人命的安全大事了！我跟学校那边说了，然后也联系了小雯的父母。
她爸妈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回应。我们学校保卫科也是在想办法帮忙找。她爸妈连夜从外地赶来学校一起找人。我们几乎跑遍了学校附近的网吧、小旅馆，甚至是一些招短期工的餐饮店。都没有一丁点消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打算报警了。
然后她的一个室友说，那个男的好像有个朋友，在邻市的一个建材市场帮人看店。
我们在一家专卖五金件的店铺门口，一个光着膀子、身上沾满油漆的店主那里得到了那个男的消息。听了我们的描述后，他表示前几天还来带着他女朋友找他借钱。上次借的还没还这次他没借。
我们又问了他那个男的住的地方，那男的在市场最里面那片待拆迁的旧平房区租了个房子。
我们去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个人说的地方。一开始敲门，她可能是听出她爸妈的声音了，假装人不在。
后面听到屋子里面有声音，他爸直接找了开锁的来开门。
门开了。昏暗的光线下，小雯站在屋里，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脏兮兮的宽大T恤，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原本还算丰腴的脸颊彻底凹陷下去，显得那双大眼睛大得有些空洞。她看到他爸妈，哭呢做稀里哗啦呢。
她那个男朋友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头发油腻，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T恤，也不跟我们打招呼。
一间不到十平米的破旧平房，墙壁斑驳，渗着水渍。屋里只有一张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床”，上面铺着看不出颜色的被褥。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敞开着，里面胡乱塞着几件衣服。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和方便面包装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小雯的父亲看到女儿这副模样，举起手，想打，最终却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蹲在地上，发出了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断断续续地，我们拼凑出了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当小雯发现自己怀孕时，已经晚了，胎儿超过了五个月。恐慌压倒了一切。她不敢告诉严厉的父母，也不敢告诉学校。那个叫小军的男朋友，同样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大孩子，他也慌。两人唯一的念头，就是悄悄摸摸打掉小孩，但是去医院打胎还是有点贵。两人有没有钱，于是，两个人，想出了一个无比天真又无比残酷的计划——去做兼职，赚够钱再去医院。
去找工作人家都不要，后来又听说月份大了不好打嘛。那男的就到处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借钱了嘛。也没借到多少最后，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听信了网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把希望寄托在了药物流产上。他们从一个小诊所，买来了堕胎药。
那姑娘也是有点常识的，说月份大了不能药流，危险，不想吃药。男的死活不依，说什么他朋友女朋友也是七八月药流的没问题什么的。最终是吃了，结果出问题了。
吃了药小孩打不下来，造成大出血。还好那男的也不想钱不钱了，发现情况不对知道立马送医院做了紧急清宫手术和输血，命算是捡回来了。
住院要花钱么，那男的索性给女的手机拿去卖了。那女的她爸妈也是宠她的，给她的买的是最新款苹果手机一万多买了五千多块钱交了医药费，住了两天出院了。
她爸妈找到她又带她去了医院检查了一遍，然后给她办理了休学。于此同时呢 ，还跟我当时在的那个学校产生了些纠纷。我也被批评教育了。
同学们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不可以做老师希望你们有个分寸。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有陈导员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学生们的心上。他描述着那个破败的出租屋，描述着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描述着医院走廊里小雯父母绝望的哭泣和最终得知女儿脱离危险后瘫软在地的庆幸。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在平复再次被这个故事搅动的心情。目光再次扫过全班，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写着震惊、后怕和深思。
“同学们，”陈导员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沉重，“你们已经成年，或者即将成年。成年意味着拥有更多的自由，去探索爱情，去体验世界。但成年，更意味着责任——对自己生命的责任，对他人生命的责任，以及对爱你的人的责任。”
“不要以为靠着自己稚嫩的肩膀，能扛起天大的事情，却不知道生命的重量，有些事情有的时候会超出我们想象的极限。爱情不仅仅是花前月下，它更是在风雨来临时，能够共同面对，能够坦诚沟通，能够理性选择的勇气和能力。”
“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学习上的困难，感情上的困惑，甚至是像那个女同学这样看似‘天塌下来’的事情——都请不要独自硬扛。你们的父母，或许不够理解你们，但他们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你们受到伤害的人。我们老师，学校，也永远是你们可以寻求帮助的后盾。沟通，也许不能立刻解决问题，但它能为你打开一扇窗，让你看到更多的可能，找到更安全、更正确的出路。”
“生命只有一次，它珍贵而脆弱。不要用沉默和逃避，将它推向危险的边缘。我希望大家记住这个故事，不是记住它的猎奇和悲惨，而是记住它带来的教训：珍爱生命，勇于承担，信任那些真正爱你的人。”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沉寂。但学生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许多人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真实得有些残酷的故事里。陈导员默默地收拾好讲台上的东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教室。
那个关于青春、爱情、生命与责任的课题，随着故事的结束，才刚刚在许多年轻的心灵中，悄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