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印入手冰凉,盲帝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倒。谢昭昭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他衣袖,人已滑落在榻。萧景琰一步上前探脉,抬头时神色凝重:“脉象虚浮,是强撑着等我们。”
“传太医。”谢昭昭道。
“不必。”萧景琰按住她手腕,“他早安排好了——你看他掌心。”
铜印被攥得太紧,边缘压进皮肉,却仍死死扣在盲帝指间。谢昭昭掰开他手指取印,印底沾着血痕,显然割破过掌心才激活机关。她翻转铜印,底部刻着细密纹路,像地图又像符咒。
“回东宫。”她说。
崔婉儿已在偏殿外候着,见两人面色便知有变,默默引路。青梧守在寝殿门口,手里捧着热茶,见他们回来立刻退到屏风后。谢昭昭把铜印放在案上,萧景琰抽出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血滴在印面凹槽里。铜印嗡鸣一声,表面裂开细缝,内层弹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
“太子生母的字迹。”萧景琰低声道。
金箔上只有两行字:“龙脊地宫,血启为钥。吾儿非痴,乃锁魂之术所困。”谢昭昭盯着“锁魂”二字,指甲掐进掌心。她早怀疑太子异常,此刻印证反而冷静下来。
“赵无极下的手?”她问。
“当年他亲手给太子灌药。”萧景琰指尖抚过金箔边缘,“这字迹……和井底碑文出自同一人。”
谢昭昭猛地抬头:“你母亲写的?”
萧景琰点头:“她临终前见过太子生母。”
铜印内层还藏着半幅地图,线条指向皇陵西北角。谢昭昭用炭笔在纸上拓印,萧景琰突然按住她手腕:“等等——你看这里。”
地图某处有个极小的朱砂点,旁边批注“饵”。谢昭昭眯起眼:“用太子作诱饵?”
“盲帝的意思。”萧景琰声音发沉,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紫檀桌面,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赵无极必会去地宫取另半卷《龙髓真解》,若知道太子能解血启之术……”
“他就坐不住了。”谢昭昭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冰凉的铜印纹路,眼底泛起寒芒。她猛地抓起那方刻着蟠螭纹的铜印塞进袖袋,丝绸摩擦发出窸窣声响,“让崔婉儿去办件事。”
半个时辰后,崔婉儿推门进来,发梢还沾着深夜的露水,衣袂间挟着初秋的凉意。她摘下兜帽,唇边呵出白雾:“‘龙髓现世,得者可破赵氏逆脉’——这话已经从赌坊传到茶楼。”她顿了顿,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天亮前全城都会知道。”
“再加一句。”谢昭昭纤指轻抬,将残茶缓缓倾在桌面上,水痕在斑驳木纹间蜿蜒成字。她眸光沉静如深潭,一字一顿地写道:“‘唯太子血脉可启秘库’。”茶香随水汽蒸腾,在烛火摇曳中氤氲出凝重气息。
崔婉儿闻言眼眸骤亮,指尖不自觉攥紧袖口泛黄的绣纹。她压低声音难掩激动:“妙啊!赵无极最怕太子清醒,这话传到他耳中,他要么提前动手灭口,要么亲自去地宫抢夺先机。”窗外忽有夜枭啼鸣,惊得她肩头微颤,又强自镇定地补了句,“这招攻心为上,正好戳中他死穴。”
“他选后者。”萧景琰突然开口,声音如碎玉击冰。他负手立于窗边,月光在他玄色衣襟洒下清辉,“太子若死,血启术即刻失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缠绳,他转头看向摇曳的烛芯,“赵无极谋划半生,绝不会让《龙髓真解》永埋地宫。”
谢昭昭拍案而起:“那就逼他现身。”她抓起腰牌扔给青梧,“调二十名死士埋伏皇陵外围,见信号放箭——专射左肩。”
青梧领命退下。萧景琰皱眉:“为何专射左肩?”
“三年前围猎,赵无极左肩中过毒箭。”谢昭昭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旧疤,“他以为无人知晓——这毒是我亲手调的。”
萧景琰瞳孔骤缩:“你那时就……”
“那时我刚嫁入东宫。”谢昭昭系好衣带,“装傻充愣的日子够久了。”她突然拽过萧景琰的手腕,将铜印按在他掌心,“你母亲留的地图,该由你来走。”
萧景琰没挣脱,铜印硌得掌骨生疼。他盯着谢昭昭的眼睛:“地宫机关凶险。”
“所以我跟你一起。”她反手扣住他五指,“赵无极要的是太子,但真正能破他术法根基的——是你我手中的残卷。”
窗外传来三声鸟鸣,崔婉儿在廊下轻咳。谢昭昭松开手,转身时袖中滑出一把短刃:“天亮前我要看到赵无极的动向。”
萧景琰却突然拦住她:“等等。”他摊开手掌,铜印内层金箔背面竟还有字——“景琰非孤,实为先帝幼子”。
殿内死寂如坟,烛火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撕扯成破碎的形状。谢昭昭缓缓抬头,颈骨发出细微的脆响,正对上萧景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远处更鼓沉闷地敲过四响,每一声都砸在人心尖上。青梧跌跌撞撞地折返,裙裾沾着夜露,声音发颤似秋风中的落叶:“赵府灯火通明如昼,相爷……正在调集黑甲卫,铁甲相击之声隔着两条街都听得真切。”
谢昭昭猛地抓起案上那柄镶着七宝的匕首,“铮”的一声插回鞘中,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语气却冷得像淬了冰:“通知慕容轩,让他带着世家私兵堵住西华门,就说……就说宫中有变,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过。”她大步走向门口,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忽又顿住脚步,背对着萧景琰道,“你母亲没写错——”她的声音忽然软了一瞬,像是指尖掠过琴弦最后的余韵,“你确实不是孤儿。”
门开又合,带进的冷风卷起满地残烛。萧景琰独自站在案前,那方铜印在掌心渐渐回暖,烙着肌肤的温度。他粗粝的指腹反复摩挲着金箔上“先帝幼子”四字的凹痕,忽然听见门外谢昭昭清越的声音穿透夜色:“青梧,备马——”顿了顿,又添上三个字,如金石掷地,“去皇陵。”
更漏声里,有人轻轻叩响窗棂。崔婉儿贴着窗缝低语:“赵无极出府了,方向……正是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