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睡下后,谢昭昭没回寝殿。她站在廊下等了片刻,萧景琰便从暗处走来,手里提着一盏灯,没说话,只递给她一件披风。
“走吧。”她说。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东宫后苑,绕过废弃的御花园,停在一口被藤蔓缠住的老井前。井口半塌,石沿裂开,青苔爬满缝隙。崔婉儿早一步候在那里,见他们来了,低声说:“我守着外面,若有动静,立刻放哨。”
谢昭昭点头,蹲下身,拨开藤蔓,露出井口内侧一道凹槽。她伸手探进去,摸到一块凸起的石片,用力一按,井壁传来闷响,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你先。”萧景琰道。
她没推辞,提灯下去。阶梯湿滑,每一步都踩得稳。萧景琰跟在身后,脚步轻,呼吸也轻。下到底,井底空间不大,四壁潮湿,正中央立着半截残碑,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林氏绝笔”四字。
谢昭昭将灯放在碑前,指尖抚过碑文,一字一句念出来:“吾儿景琰,若见此字,母已赴黄泉。秘库藏于龙脊之下,坐标刻于碑阴。血启为钥,非亲子不可开。”
她念完,转头看他:“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萧景琰没接话,只盯着碑文,眼神沉得像压了千斤石头。他伸手摸了摸碑面,指腹擦过“景琰”二字,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血启。”谢昭昭抽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滴落在碑文“血”字上。血珠渗入石缝,片刻后,井底地面震动,石板移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躺着半卷绢书,封皮上写着《龙髓真解》。
她伸手去拿,却被萧景琰拦住。
“我来。”他说。
他取了书,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皱起:“缺了一页。”
谢昭昭好奇地凑近身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烛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映出一双因惊讶而微睁的眸子。末页果然有一道清晰的撕痕,边缘整齐得不可思议,像是被人用利刃精心裁去。她屏住呼吸,指尖顺着那道痕迹缓缓移动,忽然翻到背面,在昏黄的光线下辨认出一行若隐若现的小字:“补全需太子之血。”
烛芯忽然噼啪作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视线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震惊与凝重。萧景琰的眉头微微蹙起,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而谢昭昭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将那行小字反复看了三遍。
萧景琰沉默片刻,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合上书册,动作间带着几分迟疑。他将书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你拿着。”
“不。”她毫不犹豫地摇头,目光坚定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我们一起看。”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等待着共同的抉择。
他顿了一下,手没收回,也没再坚持。两人并肩站着,就着微弱灯光翻阅残卷。内容晦涩,多是术法阵图,夹杂密语,但有一段反复提及“赵氏逆脉”,显然与赵无极有关。
“这东西能破他的术法根基。”谢昭昭说。
“前提是补全。”萧景琰道。
她轻轻颔首,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停留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古籍收入宽大的袖中。当她抬起头时,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你母亲当年……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垂眸不语,只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深藏的痛楚。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是前朝司天监主簿,专掌秘典。赵无极篡位前夜,她趁着宫中大乱,偷偷抄录了半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就藏在这里,这个她生前最爱的书斋。”
“那另一半呢?”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袖中的书卷似乎突然变得沉重。
“在他手里。”萧景琰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吹散,他攥紧腰间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烛火在他深褐色的瞳仁里跳动,映出几分压抑多年的痛楚,“当年他杀她时,从染血的衣襟里搜走了另半卷。正是靠着这个,这些年来他才能牢牢压制各方世家术士,坐稳那个位置——无人可敌,也无人敢敌。”
谢昭昭的拳头骤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让她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她抬起眼,眸中燃起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那火光倔强而滚烫,仿佛能灼穿这令人窒息的夜色。“那我们就拿回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迸出,“连本带利,把他欠下的,统统拿回来。”
萧景琰没应声,只是低头看着她染血的手掌,忽然伸手握住。她一怔,没挣开。
“这次,我与你共担。”他说。
她抬头看他,他眼神没躲,直直迎着她的目光。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像在说一件早就决定好的事。
“好。”她说。
两人原路返回,崔婉儿还在井口守着,见他们上来,松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谢昭昭道,“回去再说。”
三人刚走到东宫偏门,一名侍女匆匆跑来,低声禀报:“盲帝醒了,传太子妃和萧大人即刻觐见。”
谢昭昭脚步一顿,转头看萧景琰:“他知道多少?”
“不知道。”萧景琰道,“但既然点名要见我们,就不会是闲话家常。”
谢昭昭点头,整了整衣袖:“走吧,别让他等太久。”
偏殿灯火通明,盲帝坐在榻上,面色苍白,手指搭在膝头,微微发颤。听见脚步声,他抬了抬下巴:“来了?”
“臣妾在。”谢昭昭上前一步。
“萧景琰也在?”盲帝问。
“在。”萧景琰答。
盲帝沉默片刻,忽然说:“枯井里的东西,你们拿到了?”
两人皆是一震。
盲帝嘴角扯了扯:“别紧张,那井,是我让人修过的。你母亲死前托梦给我,说钥匙在那儿,让我替她守住,等你们来取。”
萧景琰声音发紧:“你……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盲帝咳嗽两声,“她救过我的命。所以我装瞎这些年,一半是怕赵无极,一半是等你们长大。”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一枚铜印静静躺着:“现在,该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