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踏入东宫内殿时,太子正歪在软榻上拨弄一只铜铃,药碗搁在案几边,半口未动。她走过去,亲自端起药碗,用银匙搅了搅,又嗅了嗅,才递到太子嘴边:“殿下,该喝药了。”
太子咧嘴一笑,张口含住银匙,咕噜咽下,眼神混沌如常。
青梧站在帘后,低声问:“主子,今日的药……可要换?”
“不必。”谢昭昭放下药碗,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划,“照旧送去太医院煎煮,只在最后一道工序里,加点‘朱砂粉’。”
青梧点头退下,不多时,萧景琰从偏门入内,一身太医袍服,袖口沾着药渍,神色沉静如水。他走到谢昭昭身侧,低声道:“已安排妥当,三日后,我会以复诊为由再来。”
“让他查。”谢昭昭嘴角微扬,“查得越细,他越信。”
崔婉儿从外头快步进来,发髻微乱,气息略急:“流言已散出去了,说太子昨夜梦中见金龙盘柱,醒来掌心有鳞纹,宫人亲眼所见,传得沸沸扬扬。”
谢昭昭点头:“再添一句——太子近日神思清明,能认人了。”
崔婉儿应声而去,脚步轻快,显然早有准备。
午后,太医院院判亲自带人来验药,翻箱倒柜,连药渣都筛了三遍,最后对着药方皱眉:“这味药……怎么多了朱砂?”
萧景琰站在一旁,语气平淡:“太子近来夜惊多梦,加朱砂安神,是旧方惯例。”
院判狐疑,却不敢多言,只命人记下,匆匆离去。
谢昭昭坐在屏风后,冷眼看着他们动作,直到人走净,才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风灌进来,吹动她袖口绣线。
“饵已下。”她轻声道,“只等他咬钩。”
萧景琰走到她身后,声音压得很低:“赵无极不会亲自出手,必派心腹试探。”
“我知道。”谢昭昭转身,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他要的是‘天命所归’的假象,不是强取豪夺的污名。所以他会等,等太子‘自愿’献血,等百官亲眼见证‘真龙托生’。”
她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他一定会派人来验——验太子是否真的‘觉醒’,验那朱砂是否真能引动‘龙气’。”
萧景琰点头:“我已在东宫各处布下眼线,任何异常出入,都会报来。”
“不必盯太紧。”谢昭昭摇头,“让他的人顺利进来,顺利看到‘证据’,顺利回去禀报——这才是我们要的。”
入夜,东宫灯火通明,太子寝殿外却格外安静。两名黑衣人从屋檐滑落,无声潜入内室。一人蹲在床边,掀开太子衣袖,另一人取出玉瓶,在太子指尖刺了一针,滴血入瓶。
血珠坠入瓶底,与瓶中原有的朱砂粉末相融,瞬间泛出淡淡金芒。
黑衣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喜色,迅速收瓶退走。
谢昭昭站在廊柱阴影里,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嘴角缓缓勾起。
次日清晨,宫中流言更盛。有人说太子昨夜诵读《论语》,字字清晰;有人说御膳房送来的鱼羹,太子竟主动指名要加姜丝;还有人说,太子对着铜镜自语“朕当承天命”,吓得宫女跪地磕头。
谢昭昭听罢,只淡淡吩咐:“把太子今日写的字,裱起来,挂到正殿。”
青梧迟疑:“可殿下根本没写字……”
“那就找人代笔。”谢昭昭语气平静,“字迹要像,内容要正,写‘天命在我’四个大字。”
午后,赵无极的心腹幕僚“偶遇”东宫侍卫,闲谈间“无意”提及太子近日神异,侍卫顺势附和,还邀他“亲眼看看”。
那人推辞不过,随侍卫入内,正撞见太子端坐案前,手执毛笔,一笔一划写着“天命在我”。墨迹未干,字迹工整,全然不似痴傻之人。
幕僚瞳孔微缩,强作镇定告辞,转身便疾步出宫。
谢昭昭站在回廊转角,目送他背影远去,轻声道:“他信了。”
萧景琰从暗处现身:“接下来,他必会加快动作。血咒需在太子生辰当日施术,他不会再等。”
“那就让他来。”谢昭昭转身走向内殿,“我要他亲手把刀递到我手里。”
她推开太子寝殿的门,太子仍坐在案前,手中毛笔早已放下,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谢昭昭走过去,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殿下,再忍几日。”
太子忽然抬头,眼神空洞,嘴角却扯出一个笑:“龙……飞起来了。”
谢昭昭一怔,随即握住他的手:“是,飞起来了。”
她站起身,对青梧道:“从今日起,太子每餐加一道‘安神汤’,药材照旧,只多一味——赤芍。”
青梧领命退下。
萧景琰皱眉:“赤芍性寒,与朱砂相冲,若赵无极的人再验血……”
“就是要他们验。”谢昭昭打断他,“朱砂遇真血咒变色,这是伏笔。而赤芍,会让血色发暗——正好让他们误以为‘龙气’不稳,催赵无极提前动手。”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他想借尸还魂,我就给他搭个戏台。让他演,让他信,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萧景琰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赌他会上钩?”
“不是赌。”谢昭昭回头,眼神锋利,“是他别无选择。”
夜深,东宫烛火渐熄。谢昭昭独坐灯下,手中把玩着一枚铜印,印面蛟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门外传来轻叩。
她抬眼:“进来。”
崔婉儿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刚收到消息,赵无极已调亲卫入城,驻扎西郊大营。”
谢昭昭笑了:“终于忍不住了。”
她起身,将铜印收入袖中:“传令下去,明日开始,东宫守卫减半,轮值表贴在宫门口,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崔婉儿一惊:“这……太冒险了!”
“不冒险,他怎敢来?”谢昭昭语气平静,“我要他以为,我放松了警惕,以为太子已是囊中之物。”
她走到崔婉儿面前,轻拍她肩:“去吧,按我说的做。”
崔婉儿咬唇点头,转身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
谢昭昭坐回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饵已投,钩已设,只待君入瓮。”
墨迹未干,她将纸揉成一团,丢入炭盆。
火舌卷起,纸团瞬间化为灰烬。
她站起身,推开窗,夜风扑面。
远处,更鼓声传来。
她轻声道:“赵无极,我给你搭的戏台,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