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回到府中，未换衣裳，径直入书房。案上堆满卷宗，皆是摄政章程草案，墨迹未干。她坐下便翻，一页页审，手指划过字句，不时提笔勾改。崔婉儿立在侧旁，递茶添墨，一声不吭。
翻至刑部旧档第三卷，纸页微厚，手感有异。她指尖一顿，抽出夹层，半枚铜印滑落掌心。纹路蜿蜒如蛟，与昨日灰烬残片完全吻合。她不动声色，将印收入袖袋，继续批阅，神色如常。
“去传青梧。”她开口。
青梧很快入内，垂手听命。
“放出消息，就说赵无极余党密谋劫天牢，三日后动手。”她语气平淡，“让崔婉儿亲自去办，找市井最能嚼舌根的几个妇人，把话散出去。”
崔婉儿一怔：“真这么说？不怕打草惊蛇？”
“就是要他们动。”谢昭昭搁笔，“不动，怎么知道谁还活着？”
崔婉儿点头，转身出门。青梧未走，仍候着。
“萧景琰那边，你亲自去一趟。”她道，“让他盯紧刑部大牢，尤其西北角那排囚室，夜里加派暗哨，别让人看出痕迹。”
青梧应声退下。
夜深，烛火摇曳。谢昭昭独坐案前，取出那半枚铜印，在灯下细看。印背有刻痕，非装饰，是数字——皇陵地宫编号。她指腹摩挲片刻，收起，提笔另拟一道手令，封蜡盖印，压在案头最显眼处。
子时刚过，刑部后墙黑影掠过，无声落地。三人黑衣蒙面，贴墙潜行，直奔牢狱方向。刚转过回廊，箭矢破空，一人闷哼倒地。其余二人急退，却被屋顶跃下数名暗卫围住，刀光交错，不过几息，尽数被擒。
萧景琰从廊柱后走出，靴底踩住一人手腕，冷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咬牙不语，嘴角溢血。
“不说也罢。”他松脚，“拖去地牢，明日再审。”
暗卫押人离去，他转身走向府门，未回自己住处，而是直入谢昭昭书房。
门未关，她仍在案前，手边茶已凉透。
“鱼上钩了。”他道。
她抬眼，唇角微扬：“几条？”
“三条，活捉两条，一个咬舌自尽。”
“意料之中。”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死的那个，身上可有蛟纹？”
“袖口内衬绣了半截，和灰片一致。”
她点头，回身取过案头手令递给他：“把这个送去皇陵守备司，让他们按编号查最近出入记录，尤其是过去半月。”
他接过，未问缘由，转身欲走。
“景琰。”她叫住他。
他停步。
“明日早朝，我会提请重审赵无极旧案。”她声音不高，“你让底下人准备好，别让任何‘证人’在路上出意外。”
他嗯了一声，推门而出。
晨光未至，府中已忙碌起来。崔婉儿端着新熬的参汤进来，见她仍穿着昨夜那身衣裳，发髻未拆，眼底泛青。
“你一夜没睡？”崔婉儿放下汤碗。
“睡不着。”她接过碗，抿了一口，“消息放出去了？”
“放了，连东市卖豆腐的老张婆都信了，说半夜听见天牢方向有马蹄声。”
谢昭昭轻笑：“那就够了。”
崔婉儿犹豫片刻：“那些黑衣人……真是赵党的？”
“不是赵党，也是替赵党办事的人。”她搁下碗，“赵无极没死干净，总得有人替他跑腿。”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等。”她重新坐下，翻开新一册卷宗，“等他们自己跳出来，等皇陵那边的消息，等朝堂上那些装睡的人，睁眼看清楚现在是谁坐在棋盘边上。”
崔婉儿不再多问，默默收拾案上茶盏。
门外脚步声近，青梧匆匆入内，手中捧着一封密函。
“主子，皇陵急报。”
谢昭昭伸手接过，拆封展读。信纸不过两行字，她看完，神色未变，却将纸缓缓揉成一团，丢进炭盆。
火苗窜起，纸灰飞散。
“编号对应的地宫入口，三天前有人用旧钥开启过。”她道，“守陵官说，是个老太监，自称奉太后密旨，取先帝遗物。”
崔婉儿脸色一白：“太后？可太后上月就病逝了啊！”
“我知道。”谢昭昭站起身，走到铜盆前，看着余烬燃尽，“所以，那老太监是谁派来的，就很清楚了。”
她转身，从架上取下佩剑，系于腰间。
“备车，我要进宫。”
“现在？”崔婉儿惊问，“天还没亮！”
“天亮之前，有些事必须做完。”她推门而出，晨风拂面，脚步不停。
萧景琰已在院中等候，披风未系，显然刚从外头回来。
“地宫的事，我知道了。”他道，“我陪你去。”
她点头，未拒绝。
马车驶出府门，街巷寂静，唯有轮轴碾过石板的声音。车内，她闭目养神，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你说，赵无极会不会真藏在皇陵里？”崔婉儿低声问。
“不会。”谢昭昭睁眼，“他没那么蠢。但他在找的东西，一定在那儿。”
“什么东西值得他冒这么大险？”
“能让死人复生的东西。”她语气平静，“或者，能让活人变成死人的东西。”
崔婉儿不敢再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禁军见是她的车驾，未拦。她下车步行，萧景琰落后半步，手始终按在刀柄。
宫道尽头，盲帝寝殿灯火未熄。
她踏上台阶，守门太监欲通报，被她抬手制止。
殿门推开，盲帝正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卷书，头也不抬。
“你来了。”他道。
“陛下知道我会来。”她走进殿内，站在御阶之下。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他放下书卷，“那老太监，不是朕派的。”
“臣也没说是陛下派的。”她道，“但地宫钥匙，只有陛下和太后能调用。”
盲帝沉默片刻：“钥匙不止一把。”
她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另一把，在谁手里？”
“在赵无极手里。”他缓缓抬头，空洞双眼直对她，“十年前，他替朕取药，从地宫顺走了一把。朕一直没收回，是想看看，他到底想拿什么。”
她攥紧袖中拳头：“陛下为何不早说？”
“说了，你就不会设这个局了。”他嘴角微扬，“你不就是想逼他现身吗？现在，他动了，你也该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臣明白了。”
“去吧。”他挥手，“别让朕失望。”
她转身退出大殿，脚步比来时更快。
萧景琰迎上来：“他说了什么？”
“钥匙有两把。”她低声道，“赵无极手里有一把。”
他眼神一沉：“那地宫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对。”她跨上马车，“现在，轮到我们主动了。”
车帘落下，马车疾驰而去。
车内，她从袖中取出那半枚铜印，紧紧攥在掌心。
“赵无极，你藏得够深。”她喃喃，“可惜，你漏了这半枚印。”
崔婉儿看着她，欲言又止。
“放心。”谢昭昭收起铜印，靠向车壁，“这次，我不会再让他逃了。”
车轮滚滚，朝霞初现，映在她脸上，冷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