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被深蓝的夜幕吞没,城市华灯初上,颜易词体内那种灵魂与肉体间的滞涩感,骤然加剧。
不再是细微的异物感,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的、被排挤的剥离感。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正蛮横地将他从自己身体的驾驶座上推开。他的意识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开始闪烁、模糊,对身体四肢的掌控力迅速流失。
怎么回事?!
颜易词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感受前所未有!既非“皞”的直接操控,也非任何一次重生中经历过的负面状态。它来自于内部,源自他自身存在的核心!
他试图抵抗,集中全部的精神力量,想要重新锚定自己的意识。但那股力量沛然莫御,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优先级,轻而易举地覆盖了他的意志。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他的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反馈都变得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塞进密封罐子的幽灵,被迫蜷缩在自身意识深处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被动地“感知”着外界。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
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僵硬,却带着一种颜易词绝不会有的、漫不经心的优雅与……审视。
“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脚步平稳地走向办公室一侧装饰用的、占据整面墙的镜面玻璃。
颜易词的意识在内部无声地咆哮,试图重新连接运动神经,却如同石沉大海。他只能眼睁睁地,以一个绝对旁观者的视角,“感受”着这一切。
“他”在镜前站定。
镜子里,映出的依旧是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属于颜易词的脸。苍白,冷淡,眉眼间带着惯有的疏离。
然而,下一秒,镜中人的表情活了。
那双原本沉静如古井的黑眸,微微眯起,眼尾几不可查地上挑,一种混合着探究、玩味乃至一丝……恶劣的兴趣的光芒,在那双眼睛里缓缓点燃。紧抿的薄唇线条软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极具侵略性的弧度。
那不是他的表情!
颜易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自己的身体,正被另一个存在操控着,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邪气而迷人的微笑。
紧接着,一个清冽、带着些许慵懒磁性的女声,用他的声带,自然而然地响起,像是在评价一件新到手的玩具:
“哟,这身体不错嘛,新房东?”
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清晰地传入颜易词被禁锢的意识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女人?!
一个女人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
这荒谬绝伦、超出所有重生记忆认知的情景,让颜易词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愤怒,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茫然。“皞”的新把戏?不,这不像“皞”的风格。“皞”追求的是戏剧性的命运和既定的剧本,这种直接的身体抢夺,太过……直白,也太不可控。
那么,她是谁?从哪里来?怎么做到的?
无数的疑问瞬间塞满了他的意识。
镜中的“颜易词”——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那个女人——似乎对自己的新声带很满意。她抬手,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喉结,然后又摸了摸脸颊,捏了捏手臂的肌肉,动作大胆而直接,毫无顾忌。
“嗯,身材管理得也还行,就是有点缺乏锻炼,肌肉线条不够漂亮。”她点评道,语气像是在菜市场挑选猪肉。
“滚出去。”
颜易词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力,试图将自己的想法传递出去。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已经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反抗。
镜中人挑眉,这个动作由“颜易词”的脸做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打破禁欲感的风流。
“哦?房东先生在意识里还能说话?”她似乎能清晰地接收到他的意念,脸上的兴味更浓了,“脾气还不小。不过,现在这栋‘房子’,暂时由我接管了。”
她不再理会颜易词无声的愤怒,开始操控着他的身体,在办公室里踱步。她好奇地翻看桌上的文件,摆弄昂贵的钢笔,甚至走到酒柜前,打开一瓶他珍藏的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噗——什么怪味道。”她嫌弃地皱紧眉头,把酒瓶随手放下,“你们这里的饮料真不怎么样。”
一系列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她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颜易词被迫感受着这一切,感受着喉咙里火辣辣的液体流动感,感受着手指触摸不同物体的陌生触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失控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历经一百三十七次轮回,自以为已经见识过所有形式的绝望,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自己的存在被如此彻底地否定和侵占。
这不是死亡,却比死亡更令人窒息。
女人踱步到窗边,俯瞰着窗外的璀璨夜景,沉默了片刻。
“看来,是个麻烦的地方呢。”她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能量流动很混乱,而且……有被强行梳理过的痕迹。”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镜中的倒影,仿佛能透过这层皮囊,看到被困在深处的、真正的颜易词。
“喂,房东。”她用他的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熟悉一下新环境。”
她咧嘴,露出一个与颜易词冷峻面容极不相符的、充满野性与恶劣的笑容。
“希望你不会太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