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易词又一次从死亡的剧痛中惊醒。
心脏被冰冷的刀锋刺穿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气息。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右手下意识地捂住左胸,指尖下的皮肤光滑而完整,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黑暗中,他大口地喘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几秒钟后,剧烈的生理反应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他熟练地抬手,抹去额角的汗,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他掀开质地精良的丝绒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自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窗外是这座城市凌晨四点的夜景,霓虹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路灯像倦怠的眼睛,在弥漫的薄雾中散发着昏黄的光。
这里是顶层公寓,视野极佳,足以俯瞰大半个繁华的城央商务区。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像是在审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精致的沙盘模型。
“第一百三十七次……”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刚醒时的涩意,却又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这个数字像一枚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一百三十七次重生,一百三十七次按照既定的剧本,走向那个名为“反派颜易词”的,注定的结局——被主角陈昊“正义”地捅刀,被信任的伙伴从背后推向深渊,或者,在最“戏剧性”的时刻,被世界意识直接操控着,用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自杀”,为主角的辉煌之路献上最后一块垫脚石。
最初的几十次,他愤怒过,挣扎过,不甘地咆哮过,试图用尽一切力量去扭转命运。他提前除掉那些会背叛他的人,他试图拉拢那些本该属于主角的助力,他甚至……曾卑微地向那个所谓的天命之子陈昊乞求过一条生路。
但没用。
世界意识——“皞”,像一个最高明的编剧和最强横的导演,总能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甚至将他反抗的举动,扭曲成促使他更快走向灭亡的催化剂。他越是挣扎,结局就越是凄惨。
后来,他学会了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按照“记忆”中的剧本,一步步走下去。至少这样,死亡来临的时候,不会因为希望落空而更加痛苦。
但彻底的麻木也意味着灵魂的湮灭。在最近几次重生里,他开始尝试另一种方式——不再正面反抗“剧情”,而是利用重生积累的记忆和知识,在“剧本”的框架之外,悄然布局。
他依旧会扮演那个嚣张跋扈、与主角作对的反派,但他会在无人察觉的阴影处,建立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积累“皞”无法直接干预的财富和资源。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演员,在台上完美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悲剧,却在台下,偷偷为自己搭建一个或许能通往幕后的梯子。
这一次重生,他醒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早,距离主线剧情正式开始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利用这段时间,以远超当前年龄的手段和前瞻性,迅速攫取了第一桶金,并建立了一家名为“词隐”的投资公司。公司业务看似寻常,专注于高科技和生物医药领域的风险投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领域,都是在未来“剧情”中会掀起波澜的关键节点。
他需要情报,需要力量,需要一切能够对抗“皞”的,微小的可能性。
天光微熹,城市的轮廓在淡青色的天际线下逐渐清晰。颜易词转身,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梦魇的黏腻感。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英俊却过分苍白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黑眸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他仔细地刮净下颌并不存在的胡茬,穿上熨烫妥帖的手工定制西装。每一件衣物都完美契合他的身形,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掌控力。但这身皮囊,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副精致些的枷锁。
上午九点,他准时出现在“词隐资本”顶层的办公室。巨大的办公桌上,文件摆放得一丝不苟。助理恭敬地汇报着今日行程,他垂眸听着,偶尔点头,或发出简短的指令。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精密仪器。
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深藏在骨髓里的,历经一百三十七次轮回也无法彻底磨灭的,一丝极细微的,对“异常”的感知。
这一次醒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不是来自外界的威胁,也不是“剧情”的提前。而是一种来自他自身内部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灵魂与这具无比熟悉的身体之间,嵌入了一粒看不见的沙子。
他按下内心的异样,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他签署了一份对某家濒临破产的生物技术实验室的收购协议,这家实验室在未来三年后,会因为一项被主角陈昊“偶然”发现的核心技术而名声大噪。现在,它是他的了。
他驳回了一项看似利润丰厚、实则暗藏陷阱的房地产投资,那是“皞”在记忆里为他安排好的,导致他初期资金链断裂的诱饵之一。
他处理着一切,高效、冷静、滴水不漏。
直到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色。
助理退出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颜易词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罕见的疲惫感如同夜色般悄然弥漫上来。
那种灵魂与肉体之间的滞涩感,在黄昏时分,似乎变得更加明显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空洞。
这一次,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终局?是第一百三十八次重复的死亡,还是……某种连“皞”都未曾预料到的,真正的变数?
他不知道。
但他能感觉到,那粒“沙子”,正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