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站在高耸的玻璃幕墙下,仰头望去,大厦顶端隐没在都市灰蒙蒙的暮色里,像一柄冰冷的利剑,刺入压抑的天穹。她刚刚从这座“利剑”的二十三楼下来,带着体温的简历又一次被留在了那里,或许最终的归宿,便是某个碎纸机。膝盖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那是长时间保持标准坐姿等候面试,肌肉紧绷带来的抗议。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却吸满了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混合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痒。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屏幕随之亮起。是一条来自招聘平台的系统邮件推送。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希望像风中残烛般摇曳起来。会不会是之前某家公司的回复?也许是补录?也许是另一个机会?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邮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撞击着胸腔。
“感谢您的参与,经综合评估,您的履历暂不符合我司现阶段岗位要求,祝您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
冰冷的、格式化的文字,像一枚精确制导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最后一点侥幸。邮件末尾,那个代表着“未通过”的红色叉号,在逐渐弥漫开来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它不仅仅是一个图标,更像一个烙印,烙在了她连日来奔波疲惫的神经上。
这已经是第几个红叉了?第二十八个?还是第二十九个?她记不清了。数字已经失去了意义,它们累积起来的重量,足以将她牢牢钉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曾经,她是学校里成绩优异的佼佼者,是航空公司万里挑一、笑容甜美的空中乘务员。可一场席卷全球的行业寒冬,让她和无数同事一样,成了被“优化”掉的数据。本以为凭借外形、能力和服务经验,转行并非难事,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又一记闷棍。行政、秘书、公关、客服……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有面试,也总在最后关头铩羽而归。“缺乏相关经验”、“您的专业背景与我们不太匹配”、“overqualified(资历过高)”……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核心意思却只有一个:你,不被需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几乎要抽走她所有的力气。她靠在冰凉的地铁车厢壁上,窗外是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橱窗里陈列着当季新品的华丽,餐厅里弥漫着美食的暖香,行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或疲惫或期待的表情,每个人都有明确的方向。只有她,像一叶迷失了航向的孤舟,在繁华的浪潮里漫无目的地漂浮。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段轻柔的纯音乐,是她用来平复情绪的。可此刻,音乐也失去了效力,反而衬托出内心的空洞与嘈杂。她闭上眼,试图将那些自我怀疑的声音隔绝在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母亲昨晚电话里的声音。
“念念,没关系,慢慢找,不急啊。家里都好,你爸爸今天还念叨你呢。钱还够不够用?不够妈给你转点。一个人在外面,别太省,吃好点……”
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像冬日里的暖阳,试图驱散她周遭的寒意。她当时在电话这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充满信心:“妈,我挺好的,今天又面试了一家,感觉有戏!你们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报喜不报忧,是所有离家漂泊的孩子的本能。她无法告诉母亲,她口中的“有戏”,可能只是面试官程式化的“请等候通知”;她无法诉说,每一次被拒绝后,那如影随形的挫败感和对未来的恐慌。家的港湾是温暖的,但正因如此,她更不敢将这外面的风雨轻易带回去,生怕玷污了那份纯粹的安宁。
地铁到站的广播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回到她位于城市边缘的出租屋。不大的房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却也掩盖不了它的临时属性。墙上还贴着几张她穿着空乘制服,在蓝天白云背景下笑靥如花的照片,如今看来,却像是对现状的一种无声讽刺。
她扔下包,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小小的沙发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租房中介发来的催缴下一季度租金的通知。银行卡余额的短信提醒也恰到好处地挤了进来。数字锐减的速度,远比简历增加的速度快得多。
现实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梦想?她甚至不敢再去想那个藏在心底的、关于声音的梦想。在生存面前,梦想显得如此奢侈和可笑。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她此刻内心的晦暗。她拿起手机,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漫无目的。求职软件被她快速划过,社交平台上的喧嚣让她感到烦躁。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独自消化这份苦涩时,一个偶然点开的音频APP图标,吸引了她的注意。推送页面上,一个名为“声控福利站”的直播间封面,设计得简洁而温暖,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今晚主题:听风者——用声音,拥抱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