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红梅怀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很快。她发现人们看她的眼神,和跟她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然,对她态度变化最大的还是婆婆,她看到潘红梅闻到油腥味就干呕。
精明的老太太,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几圈,脸色变了几变,没说什么。
却破天荒地在她呕吐后,给她端来了一碗能照见人影,但总算比清水强点的米汤。
“喝了吧,别饿着我孟家的孙子。”老太太的语气依旧硬邦邦,但那份刻意强调的“孟家的孙子”几个字,让潘红梅心惊。
孟长富知道后,反应更是直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巨大的喜悦。
他看着潘红梅,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干嘎巴几下嘴。
最后,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晚上,他甚至,极其罕见地没有倒头就睡,而是在黑暗中,对着潘红梅的侧影,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关于未来的憧憬——
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要更加卖力干活,攒钱……
然而,他们的谈话都默契地、刻意地绕开了,潘红梅怀里的孟弟。
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那点本来就有限的资源,开始有了明确的倾斜。
婆婆开始把稍微稠一点的粥,舀到潘红梅碗里,嘴里念叨着:
“你现在是一张嘴吃饭,两个腚眼子拉屎,不能亏待了俺老孟家的孩子。”
说着话,她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潘红梅怀里,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孟长富又恢复了沉默,但他看向孟弟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无措,也不是后来的默认,而是多了一丝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仿佛孟弟的存在,突然变得无比碍眼。
这天晚上,婆婆终于按捺不住,走进潘红梅的房间,当着孟长富的面,开口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红梅,你现在有了身子,是大事,金贵得很。不能再劳心劳力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蜷在炕角睡着的孟弟:
“这个孩子,终究是外人。以前就算了,现在,总不能让你拖着身子再养个别人的孩子。
我看,还是想办法把她送走吧。给她找个好点的人家。
她来咱家这一年里,咱也没亏待她,又是给她看病,又是操心受累的,也算对得起她了。”
潘红梅的心猛地一沉。
孟长富低着头,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附和母亲,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他的沉默,在此刻,就是默默的表态。
潘红梅猛地抱紧了熟睡的孟弟,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被夺走。
她抬起头,看看婆婆,又看看丈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娘,长富!孟弟也是我的孩子!我既然收养了她,就不会再扔下她。
我肚子里的是我的骨肉,孟弟也是我的心肝,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后,一个娘,养他们两个疼他们两个。”
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母兽护崽般的凶狠。
“你……”婆婆气得脸色发白:
“你咋这么糊涂,一个馍馍,一个孩子吃和两个孩子吃能一样吗?孟弟这孩子必须送走。”
“娘,你也是为人父母,你咋这么狠心?俺养了这孩子这么多天,有感情了,俺们母女也算是有缘分,说啥俺也不舍得再把她再送人了。”
“我心狠?我真要是心狠,早就把她扔出去了,这孩子就是个败家子,一进咱家门,就花光了家里的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要是再养着,说不定还会出啥幺蛾子呢?长富,你倒是说句话呀!”
听到母亲叫他名字,孟长富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看妻子那决绝的神情,又看看她尚未显怀的肚子,眉头紧紧锁住,最终,化作了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
“娘,你说这话俺就不爱听了,俺觉得,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孟弟来了以后压起来的。
这压子的说法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俺说,这孩子就是咱家的贵人,不管以后出啥事,我都不会放弃她。”
婆婆:……
屋外,夜色浓重。
屋内,新的风暴,正在潘红梅的坚持,与婆婆的算计中悄然酝酿。
看来,孟弟的命运注定多舛。
一个生命的到来,本该带来喜悦,却让另一个生命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
潘红梅站在命运的交岔路口,一边是期盼已久的亲生骨肉,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养女,她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呢?
潘红梅的孕吐反应越来越厉害,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人瘦得脱了形。
可她的意志却像石头一样硬。
她给捡来的儿子起名时,近乎迷信的期盼,希望她能给这个家“带”来一个男孩。
潘红梅知道,只有让这个孩子和肚子里的“儿子”产生关联,才能稍微堵住婆婆的嘴,才能为她争取一丝生存的空间。
“孟弟啊孟弟,你可要好好长大,以后要保护弟弟,要保护娘。
你知道吗?娘为了留下你,可受了气、坐了蜡了…”
潘红梅经常抱着小小的孟弟,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孟弟似乎能听懂,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
然而,现实远比期盼残酷。
这天下午,潘红梅抱着孟弟去村口喝羊奶,回来的路上,脚下被冻硬的土坷垃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摔去。
危急关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护住孩子!
她死死抱住怀里的孟弟,用自己的胳膊和肩膀,承受了全部的撞击力。
人摔在地上,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坠痛。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单衣。
“呃……”她痛得蜷缩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怀里的孟弟被吓到了,哇哇大哭。
路过的村民见状,赶紧喊人。
孟长富从地里狂奔回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妻子,魂都快吓没了,他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回家。
赤脚医生来了,给她把了把脉,连连摇头:
“动了胎气,凶险得很!能不能保住,就看这几天了,千万不能再下地,不能再劳累,不能再受刺激了。”
婆婆也是紧张得脸都白了,对着潘红梅又是一顿埋怨:
“你说你!为了一个外人,真要是把我大孙子摔没了,我跟你没完。”
骂归骂,她还是翻箱倒柜,找出来藏着的几个鸡蛋,给潘红梅卧了碗蛋花汤。
潘红梅躺在炕上,身下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但她心里更怕。
她怕保不住这个孩子,更怕如果保住了,有了这次的教训,婆婆和孟长富,恐怕更加容不下她了。
她紧紧抓着孟弟的小手,仿佛自己一松手,孩子就会被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