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男在极致的震惊与屈辱中狼狈退走,梁奇那句“污染我的数据模型”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让他第一次对自己老板那种掌控一切的能力,产生了动摇。
档口里,死一般的寂静过后……
“三十七万四千!下周一还清?奇奇!”
苏红棉在短暂的呆滞后,一把抓住梁奇的胳膊,指甲掐得他生疼。
她的身体在抖,不知是恐惧还是狂喜。
“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而离下周一才多久?一周时间而已!你拿什么还?你告诉小姨,你到底在想什么!”
阿坤和几个队员也围了上来,他们看着梁奇,那种崇拜的炙热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未知悬崖的惊恐。
在他们朴素的世界观里,这无异于向阎王爷下战书。
梁奇没有挣脱苏红棉的手,也没有解释举报和扳倒狗哥的任何细节,只是平静地将那本记录着数据的笔记本合上。
秘密,有时候是保护伞,有时候也是权力的基石。
他转身,用笔敲了敲墙上那张手绘地图,地图上,狗哥原先的地盘被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狗哥倒了,他手底下那几条利润最高的‘黄金线路’,还有那些只认他、每个月流水几十万的大客户,现在都成了无主资源。”
他转过身,看着一张张既茫然又激动的脸。
“我算过,只要我们能在一周内,拿下其中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业务。别说三十七万,五十万我们都拿得出来。”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数据摆在那里,逻辑也清晰。
就像一针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每个人的血管。
前一秒还是对彪哥的恐惧,后一秒,就被对未来的狂热期待彻底覆盖。
人性就是如此,对财富的渴望,永远是战胜恐惧最有效的武器。
“干他娘的!”阿坤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拳砸在自己胸口,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奇哥,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这帮孙子,以前仗着狗哥没少欺负我们,现在轮到我们把他们的饭碗全端了!”
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
当晚,出租屋里。
苏红棉和陈晓月破天荒地没有聊家里的烦心事,而是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还清债务后,要去哪里旅游,要买什么款式的包包。
生活的压力骤然减轻,让她们久违地活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梁奇拒绝了她们一起吃宵夜的邀请。
他独自坐在角落的灯下,再次摊开了那本写满数据的笔记本。
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他只相信纸上的逻辑。
他的笔尖,在几个被他用红圈标记的“异常数据点”上,反复游走。
那三条固定线路,总会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出现几秒到几十秒不等的延迟。
起初,他以为这都是彪哥的人在监视。
但现在,他看出了不对劲。
其中一部分延迟,呈现出一种极其专业的模式。
比如,火箭队的板车经过某个路口,对面茶餐厅二楼靠窗的位置,总会有一个人恰好在看报纸,报纸抬起的高度,正好能挡住脸,却露出足够观察的视野。
这种跟踪,平滑,高效,几乎不留痕迹。
而另一部分延迟,则充满了原始的暴力和粗糙。
是突然冲出来“问路”的闲人,是“不小心”掉落一地水果的小贩,是故意把板车横在窄巷里挡路的醉汉。
每一次骚扰,都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试探和挑衅。
两种模式,甚至在某些时间点上,会互相干扰,造成数据上的“杂音”。
就像两拨猎人,在同一个猎场里,盯上了同一只猎物。
他们彼此提防,甚至会不经意地绊对方一脚。
梁奇的大脑中,关于十三行各路人马行事风格的数据库被瞬间调动,进行着亿万次的排列组合与高速比对。
一个惊人的结论,渐渐浮出水面。
监视“火箭队”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股势力!
黄文彪派来的是那支“专业”的队伍,他们想解剖他,复制他,最终控制他。
而另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则在用更直接、更野蛮的方式,试探他的底线,评估他的威胁。
十三行这片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看得见的鲨鱼固然可怕,但水草深处那些看不见的眼睛,才最致命。
第二天,梁奇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
他将“火箭队”的日常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阿坤。
“按照我们之前定的预案跑,遇到任何突发情况,不要硬冲,记下来,晚上我们复盘。”
交代完,他脱下那身已经成为“火箭队”标志的蓝色工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蹬上一双开口笑的帆布鞋,把自己重新变回那个初来乍到、毫不起眼的乡下小子。
他第一次,踏入了那些普通拉包仔从不敢涉足的“深水区”。
那些专做高端外贸、奢侈品复刻的商业楼高层。
他没有去任何一个档口,而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采购员,在那些大老板们谈生意的高级茶楼和私人会所外围闲逛。
这里的空气,都和楼下不一样。
没有汗臭和烟草味,只有昂贵的香水和陈年普洱的味道。
他观察着那些从不自己拉货,只靠一部手机就能调动千军万马的大佬,观察他们身边那些沉默寡言、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保镖。
观察他们的站位,和扫视周围时,那种野兽般的警惕。
过目不忘的恐怖记忆力,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高效的情报搜集器。
大佬们的侧脸、他们乘坐的豪车牌照、交谈时无意中泄露的“黑话”和人名,甚至身边马仔脸上稍纵即逝的微表情……所有碎片化的信息,都被他的大脑高速切割、编码、储存。
一张全新的、立体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权力关系网,正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构建。
下午,在一家名为“观澜阁”的茶楼外,他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反光,观察着里面的景象。
一个包厢里,一位气场极强、穿着黑色唐装的中年男人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他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却没点燃,只是在慢慢地转动。
一个年轻的马仔,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冲泡着功夫茶。
梁奇的视线,忽然凝固。
那个年轻马仔,在提起紫砂壶时,左手手背上,有一道独特的月牙形伤疤。
这道伤疤!
梁奇的大脑中,一段被标记为“粗暴干扰”的记忆被瞬间激活。
就是这只手!
前几天在B区货梯口,就是这只手,猛地推了一把,撞翻了老五那满满一车的白衬衫!
梁奇的身体没动,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冲上了头顶。
他装作路过,耳朵却捕捉到了包厢里传出的只言片语。
“龙爷,彪哥那边最近有点不安分,狗子那条线被一个叫梁奇的小子给端了……”
“一个学生仔而已,翻不起什么浪。”被称为“龙爷”的男人,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龙爷……龙四!
梁奇结合路上听到的各种传闻,迅速锁定了这位大佬的身份。
十三行真正的“坐地虎”,掌控着几条价值最高的走私渠道,是真正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巨鳄。
黄文彪的金融帝国,需要货物流通才能产生利润,才能放贷。
而“龙爷”,正是掌控着部分源头货物,那个拧着“水龙头”的人。
梁奇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融入了楼下喧闹的人潮。
回到出租屋。
他摊开那张已经画满了标记的手绘地图。
他拿起一支红笔,将黄文彪的势力范围圈了起来。
然后,他换了一支更粗的黑色马克笔。
他画了一个更大的圈,一个巨大无比的圈,将黄文彪的红圈,以及大半个十三行,都蛮横地罩了进去。
他在这巨大的黑圈旁,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龙。
笔尖悬停。
他又在那个“龙”字的后面,重重地加上了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