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刚开一条缝，红光就闪了进来。
陈骁抬脚跨出去的动作一顿，走廊的灯全变成了红色，警报声压着头顶炸开。广播重复播报：“冷却系统压力异常，请立即撤离。”
他没动。
上一秒还在想诺奖提名的事，下一秒就被拦在这儿。但他知道这不是真事故。真出问题不会只响个人防护服的警报，也不会只有这一层亮红灯。
他转身往反应堆实验区跑。
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撞来撞去。他没掏通讯器，也没喊人。这种时候越慌越乱，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顶层实验区大门开着，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金属和冷却液的味道。所有人都撤了，只剩一个人站在反应堆观察窗前，白大褂笔挺，防护面罩掀在脑后，是苏婉柔。
她手里还拿着数据板，像是在记录什么。
“你怎么没走？”陈骁冲到她面前，呼吸有点急。
苏婉柔转头看他，眼神很稳。“我没事。”
“你防护服在报警。”他低头看她腰间的辐射剂量仪，指针已经冲过红线，“读数三倍超标，环境不可能有这数值。”
她没回答。
陈骁伸手，用拇指拨开仪器外壳的小卡扣，快速扫了一眼内部接口。他嘴角动了一下。
“你手动调高了阈值。”
苏婉柔睫毛眨了一下。
“你想看我慌？”
她终于开口：“我只是在验证一个假设。”
“什么假设？假设我听到警报会冲上来？还是假设我会紧张你？”
她没说话，手指捏紧了数据板边缘。
陈骁没再问。他从裤袋里抽出那副褪色蓝帆布手套，摘下一只，露出右手食指。他用指尖按住剂量仪的复位触点，轻轻一压。
嘀的一声，警报停了。
红灯熄灭，走廊恢复白光照明。
两人站在原地，谁都没动。
苏婉柔低头整理数据板，动作比平时慢。耳后那一小片皮肤慢慢变红，像被风吹透的纸。
陈骁看着她，忽然抬手，像是要扶她肩膀。可就在手指快碰到她的时候，他停住了。
手套边缘沾着机油，刚才修汽修模型时蹭上的。黑乎乎的一道，正好擦过她脸颊侧面。
她僵了一下。
他也僵住了。
那只手悬在半空，没落下去，也没收回来。
苏婉柔没擦脸上的油痕。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系统数据正常。”她说，“七十二小时连续运行，中子流稳定。”
“嗯。”他应了一声，终于把手收了回去，重新戴好手套。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
“你早就知道不是真的泄漏。”她问。
“真出事不会只响你的警报。”他说，“而且你站姿太稳，不像受辐射影响的人。”
“万一我是强撑呢？”
“那你演技太差。你写错一个数据都会撕报告，怎么可能让仪器乱报。”
她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笑了。
陈骁也扯了下嘴角。“下次想看我跑，直接叫我就行，不用玩这套。”
“我不是……”她顿了顿，“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不是每次都会来。”
他愣了一下。
“你说我在反应堆旁边出事，你是不是一定会来。”
“当然。”他说，“我不来谁来？赵铁柱？他连防护服都不会穿。”
她低头，把数据板夹进臂弯。“那下次，别戴脏手套碰人。”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
“脸上的油，你自己擦。”
“哦。”
她没回头，快步走向个人实验室。
陈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抬起手，看了看刚才蹭过她脸的那只手套。油渍还在，颜色很深。
他没去擦。
回到控制台前，他打开终端，调出刚才的系统日志。所有参数都正常，警报记录也被自动归档。他翻到用户操作记录，发现苏婉柔在十分钟前手动修改了剂量仪校准值。
操作备注栏写着：“测试响应机制——第72小时终段。”
他在后面加了一句：“测试通过，但方法违规。”
然后点了提交。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听见隔壁实验室传来打印机的声音。接着是纸张被拿走的轻响。
他没过去看。
他知道她会怎么写这份报告。也许标题还是“已验证”，也许会在角落加一行小字。但他现在不想知道。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
再睁眼时，视线落在墙上的安全守则上。第一条写着：“严禁人为干扰监测设备。”
他笑了下。
“她这是踩线了。”
话音刚落，终端突然弹出新消息提示。
是苏婉柔发来的文件共享链接，标题只有一个词：“备份”。
他点开，里面是一段视频。时间戳显示是三十分钟前，画面是反应堆监控视角。他看到自己冲进实验室，看到他检查剂量仪，看到他抬手，看到油渍蹭上她的脸。
视频最后定格在她转身离开的画面。她摸了下脸颊，没擦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视频结束。
陈骁盯着屏幕，没关。
他正要回消息，终端又响了。
这次是系统自动推送：【个人防护服状态异常——面部残留污染物未清理，建议立即处理。】
他看了眼提示，没动。
下一秒，隔壁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实验室门打开一条缝。
苏婉柔探出头，手里拿着一瓶清洁剂。
“你的手套。”她说，“再不换，我就把它没收了。”
陈骁站起来，把手套摘下来，递过去。
她接过，没看标签，直接扔进旁边的涉密耗材回收箱。
“明天换新的。”她说。
“行。”
“不准再用修车的手套干活。”
“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他又叫住她。
“苏教授。”
她回头。
“你今天的行为，违反了三条安全条例。”
“哪三条？”
“第一，擅自修改监测设备；第二，滞留危险区域；第三……”他顿了顿，“故意制造紧急情况。”
她挑眉：“那你怎么不报告？”
“我上报了。”
“真的？”
“假的。”他笑，“但我记下了。”
她瞪他一眼，关门进去。
陈骁站在原地，看了眼回收箱里那副被扔掉的手套。
然后转身，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副新手套，慢慢戴上。
他的手指刚扣进指尖，终端又震了一下。
是苏婉柔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只有四个字：
“今晚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