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走出研究所大楼时，天色正阴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头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铁锈味。风从楼体夹缝间穿过，卷起他大衣的一角，又迅速消散。他脚步沉稳，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手机震动了一下，贴着大腿外侧传来微弱的颤动。他没低头看屏幕，左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右手拇指一划，耳机里立刻响起国安局加密频道特有的三声短促提示音——这是最高级别紧急通讯的专属信号。
“中东信号捕捉到‘沙漠之狐’启动指令，目标实验室进入两小时倒计时。”
机械女声冷静陈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耳膜。
陈骁眼神未变，步伐也未曾迟疑。他的右手悄然从裤袋中抽出一枚微型激光焊接仪，银白色金属外壳在掌心轻轻一转，如同魔术师手中翻飞的硬币，随即又被塞回原处。这个动作几乎无人察觉，却让他心里多了一分底气。那是他亲手改装过的工具，能切断特定频率的数据链路，也能在极端情况下远程烧毁核心模块。
左手顺势拉下袖口，遮住那副褪色蓝帆布手套的边缘。这双手套他已经戴了七年，洗得发白，线头微微翘起，但内层嵌着一层极薄的防电磁干扰织物——是他早年参与军用项目时留下的纪念品，也是唯一一件他始终不愿更换的私人物品。
三分钟前，新所长李振国站在办公室门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陈教授，根据上级指示，您的全部科研项目权限将接受全面审查。请配合。”
那一刻，陈骁只是点头，说了句“明白”，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争辩，没有质疑。但他知道，这不是巧合。境外核恐计划同步启动，时间卡得精准到秒，就像有人盯着表掐点，等着他在系统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做出选择。
地下指挥中心B3区，门禁刷脸通过。红外扫描、虹膜识别、声纹验证三重确认后，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屋内灯光冷白，六块主屏同时亮起，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其中一块正显示卫星热成像图——广袤黄沙之下，一处隐蔽设施内部有微弱但规律的热源脉动，频率稳定，温度持续上升。
“冷却系统用的是我去年公开的民用散热模型。”他在主控台前坐下，手指轻敲键盘，调出架构图，“但他们不知道，那套数据里埋了共振触发链。”
技术员王哲抬起头，眉头紧锁：“您是说……伪参数？”
“对。”陈骁目光未离屏幕，语速平稳，“表面是优化散热效率的通用算法，实际只要接入高辐射环境，就会反向激活结构共振。一旦系统加载到临界点，整个地下设施会开始自震，频率与建筑固有模态耦合，最终导致结构性崩塌。”
他说完，已调出代码界面，指尖翻飞，输入一串由十六进制与特殊符号组成的指令。这是他预留的“后门协议”，代号“归零”。三年前设计该散热模型时，他就预见到这一天。科学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成为毁灭的引信——所以他为自己留了一把钥匙。
屏幕上弹出远程接入确认框：【是否启动‘归零’协议？】
他点了确定。
下一瞬，实验室内部监控画面切入。金属通道幽深冰冷，控制台闪烁红光，密封舱门紧闭。艾哈迈德站在主控室中央，一身黑袍，脸上疤痕横贯右眼，正对着手下训话。他腰间的战术匕首来回摩挲，刀刃反射出惨白的光。那是他每次行动前的习惯动作，据情报显示，他曾以此方式完成七次暗杀与劫持。
陈骁放大画面，聚焦冷却模块上的铭牌编号。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果然用了我的设计。”
他打开广播系统，按下录制语音播放键。声音经过变频处理，低沉而空灵，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古兰经》第114章说，邪魔只会带来毁灭。”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入寂静的地下空间。所有正在调试设备的武装分子猛地停下动作，面面相觑。艾哈迈德猛然抬头，双眼暴睁，四下张望，仿佛看见了无形的审判者。
紧接着，警报声炸响。
主控台大屏跳出红色警告：【冷却回路异常，共振频率攀升】。仪器指针剧烈晃动，数值疯狂跳动，天花板开始掉落粉尘，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艾哈迈德冲到终端前，手指飞快操作，试图重启系统、切换备用模式。但他越是干预，系统反馈越失控。他不信这是技术问题，只当是真主的考验——要么通过试炼，要么被弃绝。
“切断备用电源！手动引爆炸药包！”他怒吼，声音嘶哑。
没人动。
就在此时，传感器自动扫描核心舱，结果实时传回大屏：【检测物质：NaCl，纯度98.7%】。
静了几秒。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咆哮。
“不可能！这明明是从黑市买来的浓缩铀基材！价值两千万美元！你们骗我！”
陈骁看着屏幕，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温度刚好，淡淡的茉莉香混着一丝甘苦在舌尖化开。他知道对方买的“核材料”根本不是什么放射性物质。早在三个月前，他就将关键材料识别码替换进了国际通用数据库。超市里最常见的加碘食盐，封装后外观和密度都与浓缩铀极为接近，连便携式检测仪都无法分辨真假。
一场耗资巨大的恐怖阴谋，建立在一包五块钱的食用盐之上。
艾哈迈德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嘴里念个不停，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祷词。信仰崩塌的声音比警报还刺耳。
外面通道传来枪声。残余武装分子试图突围，却被突然液化的沙层困住。陈骁切换声波频率，将共振强度提升12%。地下沙层因高频振动失去承载力，掩体墙体出现裂缝，钢筋扭曲变形，摄像头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一扇正在坍塌的金属门。
十分钟后，国际反恐联盟特种部队抵达现场。清点俘虏时发现，全员无一逃脱，仅三人重伤，其余皆生擒。
指挥中心里一片安静。只有服务器风扇低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
技术人员小声问：“需要联系媒体发布通报吗？毕竟这次挫败的是跨国核恐行动……”
陈骁摇头：“不用。让他们自己查。”
他摘下手套，放在桌角。指尖轻轻敲了三下保温杯壁——这是他习惯性的收工动作，意味着一切结束，尘埃落定。
屏幕上最后一帧画面是主控室地面裂开的大缝，裂缝深处还能看见烧焦的电路板和散落的白色颗粒。
有人凑近看，皱眉：“那是不是……盐？”
没人回答。
陈骁起身，把空杯放进回收筐。转身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两点十七分。
距离国内审查组正式约谈还有四十三分钟。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林雪薇的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诺奖提名材料已归档，不可撤销】。
他回了个“好”字，锁屏。
走廊灯光稳定明亮。他走向电梯，影子拖在身后，笔直而沉默。
顶层反应堆实验区此刻正进行例行检测。苏婉柔站在防护门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她看了一眼前方通道，又低头看了看腕表——两点十八分。
忽然伸手按下了紧急模拟警报按钮。
红灯瞬间闪起，广播播报：“冷却系统压力异常，请立即撤离。”
但她没动。只是盯着电梯方向。
三十秒过去。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一只戴着蓝帆布手套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抵住门框，阻止它完全闭合。
苏婉柔嘴角微扬，低声自语：“你还是来了。”
电梯内的阴影里，陈骁的身影逐渐显现。他望着她，眼神平静如深潭。
“你知道我会来。”他说。
“我也知道你会成功。”她举起手中的报告，“但他们不会相信你没留下后手。”
陈骁接过文件，快速翻阅。第一页便是他名下某项“可控核聚变能量调节系统”的专利变更记录——已被标记为“涉密待审”。
他合上文件，轻声道：“那就让他们审。”
窗外，乌云渐散，一缕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一道尚未闭合的裂痕。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某个地下数据中心的硬盘阵列仍在默默运转。一段被加密的日志悄然生成：
【事件代号：归零
执行人：C.X.
结果：目标设施结构性损毁，威胁解除
备注：所有操作符合伦理协议第七条，未造成平民伤亡】
日志末尾，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系统备份已完成。下次唤醒时间：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