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残垣泣血祭忠魂，晨光破晓续汉章
晨光驱散了夜的阴霾，金色的光芒如同融化的碎金，倾泻在桂林城的残垣断壁上。那些被炮火熏黑的城墙砖石，裂缝中还嵌着锈蚀的弹片；被鲜血浸染的城砖缝隙，暗红的印记如同凝固的泪痕，在晨光中暴露无遗。温暖的光晕试图抚平战争的创伤，却洗不去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那味道混杂着硝烟的焦糊、尸体的腐臭与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
城头之上，幸存的将士们如同风中残烛，拄着千疮百孔的兵器，瘫坐在冰冷的城砖上。步兵营的刘三柱，右腿被炮弹擦伤，裤腿浸满暗红的血渍，他背靠城墙，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长枪；弓箭手陈阿蛮，左臂中了一箭，箭杆已被折断，伤口缠着浸血的布条，他却依旧眯着眼，用完好的右手摩挲着弓身，仿佛在安抚一位老友。他们的盔甲早已破碎不堪，甲片脱落处露出渗血的伤口，衣衫褴褛得如同乞丐，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痕与乌黑的硝烟，唯有一双双眼睛，透着劫后余生的光亮，那光亮中既有疲惫，更有坚守的倔强。
城下，百姓们自发提着冒着热气的米粥、装满清水的陶罐，佝偻着身子穿梭在将士之间。年过六旬的张婆婆，满头白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布满皱纹，她颤抖着双手，将一碗米粥递到刘三柱嘴边，哽咽道：“孩子，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十二岁的孩童狗蛋，踮着脚尖，用脏兮兮的袖子为陈阿蛮擦拭脸上的血污，奶声奶气地说：“阿蛮哥，我娘说了，你们都是大英雄。”低低的啜泣声、沙哑的问候声，与远处湘江岸边未熄的余烬所升腾的淡紫色烟雾交织在一起，谱写着战后桂林城独有的悲壮与温情。
李定国被两名亲兵搀扶着，缓缓走到南门那处被炮火轰开的城墙缺口处。他身材精瘦，玄色战袍上布满刀痕与血渍，肩头的披风撕裂了大半，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脚下的城砖早已被鲜血浸透，踩上去黏腻打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数忠魂的遗骸之上。他低头望去，城外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层层叠叠，清军的黄甲与明军的玄衣交错堆叠，分不清彼此。有的士兵还保持着厮杀的姿态，双手紧握着断裂的兵器，指节发白，眼中凝固着不甘与决绝；有的则蜷缩在地上，胸口插着箭矢，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昨夜激战的痕迹无处不在：断裂的云梯斜插在焦黑的土中，顶端还挂着破碎的甲片；破损的大明旌旗半埋在尸堆里，红色的旗面被撕裂，却依旧顽强地绣着“明”字；被炮火轰碎的砖石与散落的箭矢，如同狰狞的伤疤，铺满了整个战场。
“王爷，该清点伤亡了。”赵武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来，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身高八尺，面容刚毅，身上的银色铠甲早已失去光泽，甲胄上的血垢干涸成暗红的斑块，左臂的伤口重新包扎过，白色的布条却依旧渗出丝丝血迹，将铠甲染成深色。他颤抖着双手，递上一份染血的名册，名册的边角已经被撕裂，上面的字迹有的被血水晕开，模糊不清。“南门守军……阵亡过半，赵虎、陈小宝、还有周老四他们……都不在了。”
李定国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名册。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张鲜活的面孔：赵虎是个憨厚的汉子，满脸络腮胡，总说等光复了中原就回家娶隔壁村的翠儿；陈小宝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第一次上战场时还会手抖，却在最后一刻死死抱住了清军的云梯；周老四是军中的老兵，头发已有些花白，总爱给新兵讲当年跟着王爷打张献忠的故事。如今，这些面孔都化作了名册上冰冷的字迹。李定国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如同刀割一般。“传令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即刻组织人手，妥善收敛阵亡将士的遗骸，无论官阶高低，一律厚葬。在城内文昌阁旧址，建立忠烈祠，将所有阵亡将士的姓名、籍贯刻于碑上，让桂林百姓永世铭记。另外，所有阵亡将士的家属，由官府发放双倍抚恤金，孤寡老人与孤儿，送入府衙赡养抚育，不得有丝毫怠慢！”
“属下遵命！”赵武躬身应道，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他转身离去时，肩膀微微耸动，强忍着泪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肩上扛着万千忠魂的期盼。
不远处的城角，刀小蛮正蹲在李小虎的遗体旁，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她年方十八，容貌俏丽，红色劲装早已被血污浸染得发黑，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条擦拭着少年脸上的血污与硝烟，李小虎不过十六岁，脸庞依旧带着未脱的稚气，眉眼弯弯，嘴角似乎还残留着那抹虚弱却灿烂的笑容。刀小蛮将那把断裂的镰刀轻轻放在他身旁，镰刀的刀刃上还沾着清军的血迹，那是李小虎用生命捍卫桂林城的见证。她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小虎，你看，清军退了，桂林城守住了。你做到了，你是真正的英雄，永远都是。”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李小虎冰冷的脸颊上，迅速化开，仿佛是少年未干的热血。
张同敞拄着那把卷刃的长剑，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他身着藏青色战袍，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长须，虽满脸疲惫，却依旧气度凛然。他默默蹲下身子，将一件干净的青色披风盖在李小虎身上，披风是他自己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却在此刻用来包裹一位少年英雄的遗体。“刀姑娘，节哀。”他沉声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悲悯，“小虎他们用生命守住了桂林，守住了大明的希望。他们的英魂，会与桂林城共存，与大明共存。”
刀小蛮缓缓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提起身旁的长刀，刀身之上，血迹未干，寒光凛冽。她望向城外远方，那里是清军撤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如同淬火的钢铁：“张将军放心，我会带着小虎的那份，带着所有阵亡弟兄的那份，继续杀贼，直到把鞑虏赶出中原，光复大明河山！”话音落下，她猛地举起长刀，朝着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那呐喊中既有悲痛，更有复仇的决心，在空旷的城头久久回荡。张同敞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赞许，轻轻点了点头。
城内，往日繁华的街巷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不少房屋在炮火中倒塌，断壁残垣横亘在道路中央，屋顶的瓦片散落一地，露出烧焦的梁木。瞿式耜身着沾满尘土的青色官袍，领口的仙鹤暗纹被硝烟玷污，却依旧难掩其儒雅之气。他年近五十，面容温和，此刻正亲自搀扶着一位断腿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担架上，眼中满是疼惜。他指挥着百姓清理战场，掩埋尸体，医治伤员。年迈的王大爷，拄着拐杖，在废墟中捡拾散落的兵器，哪怕双手被划破，渗出血珠，也依旧不肯停歇；年幼的妞妞，提着小小的水桶，穿梭在伤员之间，为他们递送清水；妇女们则在街边支起大锅，烧火做饭，缝补衣物，袅袅的炊烟与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军民同心的悲壮画卷。
“瞿大人，”李文书匆匆走来，他面色依旧苍白，发髻散乱，额头上满是汗珠，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精气神。“城中百姓听闻将士们缺衣少食，纷纷自发捐出粮食和衣物。西街的当铺老板王掌柜，把囤积的上好绸缎全部捐了出来；城南的粮商李大户，打开粮仓，将存粮尽数送至军营；就连城外的农户，也推着小车，把家中的鸡鸭蔬菜都送了进来。如今，将士们的补给暂时不愁了。”
瞿式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望着街巷中忙碌的百姓，望着那些自发贡献力量的身影，感慨道：“民心所向，便是大明之幸。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只要军民同心，上下一心，何惧清军百万，何惧国难当头？”他顿了顿，又神情凝重地吩咐道：“你再去仔细清点一下物资，统计伤员人数，务必保证每个伤员都能得到医治，每个将士都能吃饱穿暖。另外，组织人手，尽快修复城内破损的房屋，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让大家能早日安居乐业。”
“属下明白！”李文书躬身应道，转身匆匆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中回荡，带着几分急促，却也带着几分希望。
正午时分，阳光愈发炽烈，驱散了清晨的微凉。城内临时选址的忠烈祠前，一片肃穆。空地上摆满了阵亡将士的灵位，灵位用简陋的木板制成，上面用朱砂写着将士们的姓名。灵位前摆放着简单的祭品：几碟素色的糕点，一壶清酒，一束从城外采摘的野花。香火袅袅，升腾而起，在阳光中化作淡淡的青烟，仿佛是忠魂们离去的身影。李定国、瞿式耜、张同敞等人身着素服，胸前戴着白色的麻布，率领幸存的将士和百姓，整齐地站在灵位前，向亡灵行三叩九拜之礼。
“诸位将士，诸位忠魂！”李定国缓缓站起身，走到灵位前，声音洪亮，如同洪钟，回荡在空地上，穿透了缭绕的香火。他目光扫过眼前的灵位，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中满是悲痛与坚定。“昨日鏖战，尔等以血肉之躯，筑成桂林城的钢铁防线；以忠魂烈骨，守护大明的火种。清军虽退，然国难未平，中原未复，鞑虏依旧肆虐。但只要我等坚守忠义，军民同心，秉持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定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原，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今日，我李定国在此立誓，必将继承诸位遗志，率领弟兄们血战到底，绝不退缩，绝不投降！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驱逐鞑虏，恢复中原！”“血战到底，绝不退缩！”将士们和百姓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彻云霄，如同惊雷滚滚。刘三柱挣扎着站起身，扯着嗓子嘶吼；张婆婆也跟着挥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泪光；狗蛋踮着脚尖，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小脸涨得通红。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希望的光芒，呐喊声中，仿佛有无数英魂在回应，与活着的人们一同，奏响了捍卫家国、忠义千秋的壮歌。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得他们的脸庞愈发坚毅，如同雕塑一般。
祭拜结束后，李定国带着瞿式耜、张同敞、赵武等人回到府衙议事堂。议事堂内灯光昏暗，一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火焰，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桌上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汁标注着清军的撤退路线与周边州县的兵力分布，地图的边角已经磨损，却被众人视若珍宝。
“吴三桂虽撤，但此人野心勃勃，心胸狭隘，此次粮草被烧，折损兵力，必然怀恨在心，定会卷土重来。”瞿式耜指着地图上湘江岸边的位置，沉声道。他手指修长，指尖因常年握笔而布满薄茧，此刻正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粮草营”的标记处。“桂林城经此一战，城墙破损严重，兵力折损过半，武器弹药也所剩无几，急需修缮城防，补充兵力。此外，周边的全州、平乐等地仍有清军驻守，他们与吴三桂遥相呼应，蠢蠢欲动，我们需尽快联络附近的明军，形成掎角之势，以防清军再次来犯。”
张同敞点头附和，他将卷刃的长剑靠在墙角，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的柳州、梧州方向：“瞿大人所言极是。末将建议，分两步走：一面派人抓紧时间修缮城墙，加固防御工事，同时在城内及周边招募乡勇，补充兵力，并加以严格训练，使其成为可用之师；另一面，末将愿亲自前往柳州、梧州等地，联络当地守军将领，互通消息，约定攻守同盟，共御清军。如此，方能形成合力，坚守桂林。”他目光坚定，语气诚恳，显然已是胸有成竹。
赵武也上前说道：“王爷，末将愿负责修缮城防与招募乡勇。桂林百姓忠义之心可嘉，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参军入伍，保卫家园。末将定当严加训练，让他们尽快具备作战能力，不负王爷与百姓所托。”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铠甲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满是自信。
李定国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地图上的湘江流域，沉声道：“诸位所言，与本王所想不谋而合。吴三桂粮草被烧，短期内难以筹集足够的粮草，发起大规模进攻，这正是我们休整的绝佳时机，万万不可错过。”他顿了顿，看向赵武：“赵武，你即刻着手修缮城防，加固城墙缺口，挖掘壕沟，布置陷阱；同时开设招募点，招募乡勇，严格训练，务必在一月之内，形成战斗力。”
“属下遵命！”赵武躬身应道。
李定国又转向张同敞：“张将军，你即刻启程，前往柳州、梧州，联络当地守军，务必说服他们与我等联手，若有需要，可许以粮草支援。”
“末将定不辱使命！”张同敞抱拳应道。
最后，他看向瞿式耜：“瞿大人，你继续留守桂林，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保障后勤补给，同时严查城内奸细，防止清军内应作乱。”
“老夫明白。”瞿式耜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郑重。
李定国站起身，语气愈发坚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恢复元气，迎接更大的战斗。桂林是大明在南疆的门户，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唯有坚守此地，才能为光复中原保留一丝希望！”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眼中满是坚定。他们深知肩上的责任重大，也明白前路艰险，但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人畏惧。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议事堂内，照亮了众人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桌上那张简陋的地图。桂林城虽历经战火，满目疮痍，却在晨光中焕发出新的生机。残垣断壁之上，一面残破的大明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红色的旗面在阳光中格外耀眼，如同不灭的火种，在南疆大地上，点燃了希望之光。
街巷中，百姓们依旧在忙碌着，修缮房屋的敲击声、孩童的嬉笑声、妇女们的交谈声，与军营中传来的训练口号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的画面。忠烈祠的香火依旧袅袅，那些逝去的忠魂，仿佛在云端注视着这片土地，注视着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家园与百姓。
而这场发生在桂林城的守护与抗争，这场用鲜血与生命谱写的忠义之歌，也将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流传，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为了家国大义，为了民族气节，一往无前，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