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秀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众人,手指正缓缓划过庆阳周围几个关键的卫戍营位置。闻言,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一个死囚犯:“若撑不住,是他的命数。皇命只言囚禁,未言处死。他若自己求死,谁也拦不住,看紧点就是了!”他顿了顿,指尖最终落在代表庆阳禁军的虎头标记上,“守好死牢,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他的死活,暂时无关大局。”
“是!”刀疤统领心中一凛,连忙应道。
另一名心腹上前,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将军,庆阳九门守将,除承天门李崇明尚有犹豫,其余八门统领,皆已明确效忠将军!内宫十二卫中,羽林、千牛、金吾三卫指挥使,皆为将军一手提拔,绝对可靠!其余各卫,中下层军官也多被我们的人渗透掌控!”
石钟秀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半在光中,一半隐于阴影。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再无掩饰,翻涌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名为野心的冰冷火焰。他微微颔首,嘴角终于勾起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弧度。
“好,好,很好!李崇明,亏我还经常和他喝酒,既如此不识时务,那便让他‘病’几日吧。承天门的首位重责,便让刘显顶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在宣判,“皇上……忧思成疾,久居深宫,朝野惶惶,国本动摇。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追随他多年的心腹死士,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铁钉,狠狠钉入他们的灵魂:“当此危局,需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吾等深受皇恩,值此社稷倾颓之际,岂能坐视?当挺身而出,匡扶国祚,以安……北辽万民之心!”
“愿为将军效死!匡扶社稷!万死不辞!”几名心腹将领齐齐单膝跪地,甲胄铿锵,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狂热的决绝!他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火焰——那是从龙之功、攀上权力巅峰的诱惑所点燃的疯狂火焰!
石钟秀满意地看着他们。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加盖了“北辽皇上之宝”印玺(自然是他暗中掌控印绶监后伪造的)的诏书草稿。上面用冠冕堂皇的词句,痛斥太子韩乾“悖逆人伦,谋害手足,不堪为储”,更以韩重进“忧劳成疾,无力视事”为由,宣布将“暂摄国政,以安社稷”。只差最后一步——让这份诏书,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从一个“合理”的、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人手中颁布!
而这个“合理”的人选……
石钟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穿透重重宫阙的阻隔,投向了皇宫深处,那座守卫最为森严的承天殿。
他的义父,北辽皇上韩重进,这头曾经威震北疆的雄狮,如今只是一头被囚禁在黄金牢笼中的困兽。而他石钟秀,将是那个亲手打开牢笼,并将这头困兽彻底埋葬的人!历史,将在庆阳重演!而他,将成为新的主角!
“传令下去,”石钟秀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沉稳,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各部依计行事。三日后……子时正刻,承天殿前……迎奉‘天命’!”
“遵命!”死士们眼中凶光毕露。
子夜。庆阳皇宫,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
白日里那场不合时令的暴雪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如墨,没有一丝星光。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宫殿的飞檐斗拱、庭院的甬道花木,反射着宫墙上稀疏灯笼的微光,将整个宫城映照得一片惨白。刺骨的寒风在空旷的宫巷间穿梭,卷起雪沫,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承天殿,这座象征着北辽至高权力的心脏,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死寂笼罩。殿外广场上,白日里肃立的禁军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如同从地狱阴影中爬出的玄甲武士!他们人数众多,远超日常守卫的数倍,无声无息地占据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扼守着通往承天殿的所有通道。沉重的铁甲在雪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长戟如林,锋刃所指,皆是那紧闭的、巨大的殿门!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无数双在头盔阴影下闪烁着冰冷杀意的眼睛,如同嗜血的狼群,在黑暗中静静蛰伏,等待着撕碎猎物的号令。
石钟秀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他按剑立于承天殿前高高的丹陛之下,身影挺拔如松,与这片肃杀的雪夜融为一体。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似乎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巨大殿门。他身后,数名心腹将领如同标枪般侍立,手皆按在刀柄上。
“时辰……到了。”石钟秀的声音低沉平稳,在死寂的雪夜里却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狞笑的禁军统领便大步上前,对着紧闭的殿门,运足中气,高声喝道:“皇上!臣等忧心国事,社稷危殆!太子悖逆被囚,朝野无主!石钟秀将军,忠勇无双,深孚众望!为安北辽万民之心,臣等斗胆,恭请皇上颁下退位诏书!禅位于石将军!以定国本!安天下!!!”
这声音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虚伪的悲愤和赤裸裸的逼迫,在空旷的广场和死寂的宫殿群间反复回荡,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石钟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身后的将领们脸上也露出一丝不耐和凶戾。
那喊话的统领见殿内毫无反应,眼中凶光一闪,声音陡然拔高,更加尖锐刺耳:“皇上!莫要再迟疑了!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禅位诏书在此!只需您加盖宝印!臣等即刻恭迎新主!若再执迷不悟……”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休怪臣等……行那‘清君侧’之事,惊扰圣驾了!” 最后几个字,已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威胁!
“清君侧”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清君侧!迎天命!”
“请皇上禅位!”
“请皇上禅位!”
殿外,数千名玄甲武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齐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狠狠冲击着承天殿厚重的殿门和墙壁!积雪簌簌落下,整个宫殿仿佛都在声浪中颤抖!长戟顿地,发出整齐而沉闷的轰鸣,如同战鼓擂响!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殿门,那目光中的贪婪、狂热和杀意,几乎要将厚重的门板洞穿!
就在这震天的吼声和兵甲的轰鸣达到顶点,殿外叛军的情绪被彻底煽动至狂热,只待石钟秀一声令下便要破门而入的刹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殿门!
承天殿那巨大的、绘着盘龙藻井的殿顶中央,竟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破碎的琉璃瓦、断裂的梁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一道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魁伟身影,竟从那破开的窟窿中,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他手中一柄巨大的、刃口崩裂却依旧散发着恐怖杀气的狼头战刀,在落地的瞬间,便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
“噗嗤!噗嗤!噗嗤!”
血光冲天!惨嚎骤起!
三名站在丹陛最前方、正对着殿门疯狂叫嚣的叛军将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从天而降的杀神,如同砍瓜切菜般拦腰斩断!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瞬间泼洒在冰冷的丹陛和积雪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殿外数千叛军的狂热吼叫和兵甲轰鸣扼杀!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恐怖的一幕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烟尘弥漫的破口下,韩重进缓缓直起身。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那身玄色常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精铁打造的贴身软甲,软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他脸上、须发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如同受伤远古凶兽般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与疯狂!
他单手握着重逾千钧的狼头战刀,刀尖斜指地面,粘稠的血液顺着崩裂的刃口滴落。他环顾四周被震慑住的叛军,目光最后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丹陛之下、脸色骤变的石钟秀身上!
“石钟秀,好,好,好!”韩重进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巨龙咆哮,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滔天恨意,瞬间撕裂了死寂,“好一个‘忠勇无双’!好一个‘天命所归’!孤待你如亲子!赐你权柄!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竟敢勾结宵小,杀我三子,又逼宫弑君?!!”
“不错,韩元是我杀的,胆小如鼠,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不过是帮你杀了他而已。再者这天下实乃能者居之,你能坐,凭啥我不能坐?”石钟秀昂然高呼道。
韩重进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战靴踩在血泊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狼头战刀直指石钟秀:“朕今日!便要亲手!剜出你这狼心狗肺!祭我元儿!祭我北辽!!!”
石钟秀脸上的从容和冰冷,在韩重进如同魔神般破顶而降、瞬间斩杀三将的刹那,便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的扭曲表情!他深潭般的眼眸第一次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
“不可能……难道承天殿有……秘道……”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精心策划,将韩重进软禁在承天殿,更派人严密看守,甚至封死了所有已知的密道出口!这头老狮子,怎么可能挣脱监控,身后怎么还有这么多卫士?
但眼前这浑身浴血、杀气冲天的身影,那柄熟悉的、沾满血肉的狼头战刀,还有那如同实质般刺来的、充满了刻骨恨意的目光,都在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他的谋划,出现了致命的纰漏!
“尔等宵小之辈,竟敢行刺谋逆之举?石钟秀,你还嫩的很!朕浴血边疆,靠的就是朕的这双慧眼,识敌破敌。嘿嘿,你莫不是忘了呼伦那小子,前后跟朕纠缠三年,若不是朕留有后手,挖了一条地道,着人潜入敌营放火,否则岂能有今日。朕告诉朕,石钟秀,朕走得到今天,这就是四个字,细致冷静,你还太弱。不配与我斗智斗勇,不配!”韩重进依然是个胜利者的姿态,持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怒喝着。
“杀了他!!!”石钟秀瞬间从震惊中清醒,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指向韩重进,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杀意而变得尖利扭曲,“弑君者韩重进在此!杀之者!封万户侯!赏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短暂的死寂被打破!丹陛周围的叛军精锐,尤其是石钟秀的死士,在短暂的骇然后,眼中瞬间被贪婪和疯狂取代!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刀枪,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悍不畏死地朝着丹陛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猛扑过去!
“杀!”一百死士朝着高阶冲入。
韩重进须发戟张,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燃烧到极致的狂暴战意!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狼头战刀抡起一道死亡的弧光,主动冲入了叛军最密集之处!
“铛!噗嗤!咔嚓!”
战刀所向,血肉横飞!韩重进如同冲入羊群的猛虎,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巨力!精良的铠甲在崩裂的刀锋下如同纸糊,叛军的刀枪砍在他贴身的精铁软甲上,迸射出刺目的火星,却难以造成致命伤!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以伤换命!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宣泄着丧子的悲痛和被至亲背叛的无尽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