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走出办公楼时，阳光正好照在台阶上。他没回头，手里捏着刚签完的补充协议，纸张边缘有些发烫。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档案室发来的确认通知。他收起手机，朝院区外走去。
同一时间，市立医院三楼病房内，周国栋正盯着电子屏。护士刚离开，门关上前看了他一眼。老人左手插着输液管，右手缓慢移动鼠标，光标停在“提交提名”按钮上。屏幕上显示：2050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候选人推荐系统。申请人姓名栏写着——陈骁。
他点下确认。提交成功。系统记录时间：9点17分。
窗外风不大，窗帘只动了一下。周国栋靠在床头，喘了口气。这份提名他压了三个月，等的就是今天。他知道新所长要来了，也清楚自己没几天能撑。但只要这文件进了国家评审库，就不是谁一句话能撤下来的。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雨夜那天的事。
三年前那个晚上，他抱着保险箱站在陈骁家楼下。雨下得急，衣服全湿透了。他敲门没人应，就把箱子塞进信箱。密码是他记了十几年的一串数字——陈骁母亲的病历号。箱子里不是什么机密图纸，而是一份事故报告的副本。真正的原件早就被封存，只有他这个当年的安全主管偷偷留了一份。
那时他还觉得是在保护研究所，也是在保护陈骁。一个高中毕业的汽修工，就算真有本事，也不能让他碰核心项目。可后来他明白了，真正该被挡住的，从来不是陈骁这样的人。
他睁开眼，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滨海核研所03号反应堆事故复盘报告》。第三页被红笔圈过：“当日值班记录缺失47分钟，安保录像未归档。”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他亲笔写的：“应急冷却阀手动关闭痕迹明显，非系统故障。”
这是他不敢公开的真相。
陈骁的父亲，不是操作失误死的。是有人故意关掉了冷却阀，然后抹掉了证据。而当时负责安全审查的，正是他自己。
他握紧这张纸，指节发白。现在他已经退了，职位交出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陈骁站到足够高的地方。高到没人能随便把他拽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走廊很安静，皮鞋踩地的声音却格外清晰。那人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节奏上。周国栋没抬头，只是把那张纸重新塞回枕头下。
门开了。
新任所长站在门口，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他扫了一眼房间，目光落在床头那份刚打印出来的提名文件上。标题清楚写着：“关于推荐陈骁参评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正式申请”。
他嘴角动了动。
“周老，您这是何必呢？”他说，“人都退休了，还操这份心。”
周国栋没理他。
新所长走近两步，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一个高中文凭的人，去领诺奖？国际笑话啊。”
“我没问你要意见。”周国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提名流程合规，材料齐全，已经上传国家科技评审中心。你拦不了。”
“拦是拦不了。”新所长放下文件，笑了笑，“但查，还是能查的。”
他转身走到窗边，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红头文件。“《关于清查非编制技术人员的紧急通知》。明天党委会讨论通过，后天就下发。所有没有正式职称、不在编的技术人员，一律暂停项目权限，接受背景审查。”
他顿了顿，看向床上的老人。
“尤其是那种……来历不明，又掌握核心数据的。”
周国栋猛地抬头。
“你说谁？”
“您心里清楚。”新所长把文件放回抽屉，“那个穿军绿裤的汽修工，整天神出鬼没，连指纹都不留。他到底是谁的人，做过什么事，难道不该查一查？”
“他是我保的人。”周国栋声音抬高，“他的成果，每一项都有备案！”
“备案？”新所长冷笑，“深圳那次交易，莫斯科那场火，日内瓦的黑屏事件，哪一件上了正式报告？他做事从不走流程，全凭个人判断。这种人，放在军工系统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是天才！”周国栋拍床怒吼，输液架晃了一下，药水滴速加快。
“天才也得守规矩。”新所长整了整袖口，“研究所不是杂技团，不需要会拆航母的魔术师。我们需要的是听话、合规、能控制的人。”
说完，他走向门口。
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球。
墙上挂着一幅字：“宁可错杀三千”。
那是周国栋年轻时写的，当年贴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谁看了都怕。现在它被移到了新办公室，挂在主座正后方。
“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新所长说，“但现在，轮到我来执行了。”
门关上了。
病房重归安静。
周国栋喘着粗气，额头冒汗。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个U盘，是陈骁早上悄悄留下的。里面是他父亲事故的原始数据包，还有几段从未公开的监控片段。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骁会被叫去谈话，项目会被冻结，手机电脑全被收走。他们会翻他过去十年的每一个脚印，找漏洞，找把柄。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把他赶出去的机会。
但他不怕。
因为他已经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用还能动的手指，打开床头柜的小盒子，拿出一张SIM卡。这是专线通讯卡，直通中科院内部评审通道。他把卡插进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陈骁提名已生效，资料同步至林雪薇院士终端。后续按预案行动。”
发送。
手机屏幕暗下去。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
外面阳光依旧明亮，走廊里再无脚步声。
而在研究所大楼三层，新所长站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宁可错杀三千”。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通知纪委，准备启动审查程序。”他说，“目标：陈骁。事由：涉嫌违规操作重大核项目，且身份背景存疑。”
他挂掉电话，拉开抽屉，从文件夹底部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陈骁站在辽宁舰反应堆前的样子，穿着破旧工装裤，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轻声说：
“那个汽修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