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放下笔,公式最后一行验算完毕。他没起身,也没回应便衣男人带来的南海任务,而是盯着监控屏幕。赵铁柱的班组已经在核潜艇维修车间集合,二十多个工人戴着特制面罩,安静地站在各自岗位上。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非听觉协同维修协议V3.0》。系统加载完成,地面嵌入的震动板开始轻微颤动。每名工人的手腕都戴着骨传导装置,能将脉冲信号转化为可识别的节奏指令。
陈骁用螺丝刀敲了三下桌面。车间灯光转为深蓝,所有人同时戴上隔音头盔,进入全静音状态。这是他们第一次实战演练,目标是更换反应堆冷却阀组——一个要求精度达到0.02毫米的高危作业。
监控室里没人说话。陈骁看着屏幕,手指在激光焊接仪上轻轻滑动。他知道外面有眼睛在看。三天前国安通报,威廉派了人混进后勤队伍,伪装成清洁工。那人现在就在通风口下方,手里攥着记录本。
但这次作业不用声音。
第一个步骤启动。震动板发出摩尔斯编码式的节奏:“A-3区准备,B-7接应。”三名聋哑工人立刻移动到位。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被同一根线牵着。工具交接时没有眼神交流,只靠手掌接触的瞬间震动传递信息。
赵铁柱蹲在主操作台前,闭着眼。他的左手贴在地面,感受震动频率的变化。右手握着一把特制扳手,手柄内部装有谐频感应器。每当震动波峰到来,他就施加扭矩;波谷时则停顿,避免金属疲劳。
间谍站在角落,笔尖飞快记录。他看不懂手势。这些动作不像标准手语,也不像通用维修暗号。有人比了个“鱼跃”的姿势,另一个人立刻调整了支架角度。还有一人突然竖起三根手指,接着又压低两根,旁边的人马上停下焊接。
他皱眉。这根本不是命令传达,更像是某种本能配合。
作业进入关键阶段。最后一个接口需要手工校准,误差不能超过0.02毫米。温度、压力、位移三项数据实时跳动。三名工人分别盯着仪表,用手语打出微调数值:“+0.005”“-0.003”“稳定”。
突然,一名年轻女工抬手示意暂停。她刚才换密封圈时,手套与金属摩擦的感觉不对劲。她摘下手套检查,发现垫圈边缘有一道极细的氧化痕迹。
所有人都停下了。
陈骁在监控室放大画面。他拿起激光焊接仪,在控制台上打出一串闪光信号。光点规律闪烁,对应震动系统的预设代码:“更换第三级密封环。”
指令传到地面,震动板重新激活。工人迅速拆卸部件,换上新密封环。整个过程不到四十秒。
重启校准。赵铁柱再次闭眼,手贴地面。震动频率恢复正常。他缓缓旋转螺栓,每一圈都卡在波峰点上。咔嗒一声,锁定完成。
系统自检弹出结果:“装配误差:0.01毫米,优于设计标准。”
监控室里,陈骁松了口气。他低头调试参数,把一份名为《静默作战单元建设纲要》的文件上传至加密服务器。
而车间另一头,伪装成清洁工的间谍已经满头冷汗。他试图靠近震动板,想采集脉冲频率。刚迈出一步,脚下突然打滑。地板发出一阵紊乱震动,所有骨传导设备短暂失灵。
聋哑工人们齐刷刷抬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那种安静让人窒息。他们没有喊叫,也没有围过来,只是站着,眼神锐利。
赵铁柱慢慢摘下手套,露出布满伤疤的手掌。他比了个“滚”的手势,动作干脆。
间谍后退两步,转身就走。他一路小跑穿过走廊,直到冲进厕所才停下来喘气。他掏出记事本,撕下一页,写下报告:
“他们不用语言交流,但比任何军队都有纪律。这不是班组,是蜂群。建议放弃逆向研究——这套系统建立在信任和残缺共生的基础上,我们复制不了。”
他把纸折好塞进口袋,手还在抖。
车间内,任务结束。工人们脱下面罩,互相击掌庆祝。有人笑着用手语比划:“刚才那个清洁工脸都白了。”一群人哄笑起来。
赵铁柱喝了口水,对着监控摄像头方向喊了一句:“俺们庄户人带出来的兵,聋也打得赢!”
没人回应他,但他知道上面听得见。
休息区,几个工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一人拿出纸笔,写了个问题递给赵铁柱:“下次能不能让我们去海上修?”
赵铁柱咧嘴一笑:“你小子,胆子不小啊。”
那人点头,又写了句:“在船上修,才叫真本事。”
赵铁柱把纸条收进兜里,说:“等通知。”
另一边,陈骁正收拾工具。他把激光焊接仪放进工装裤口袋,拉上外套拉链。南海信号异常的事不能拖了。他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六分。
他走出监控室,经过车间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里面那群人还在整理设备,动作熟练,没人喧哗。他们听不见世界,但能把最细微的震动记在心里。
他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赵铁柱追出来两步:“真要去?”
“嗯。”
“小心点。”
陈骁点头,抬手拍了下对方肩膀。这个动作比任何话都清楚。
他穿过走廊,走向出口。军绿色工装裤的裤脚磨出了毛边,走路时蹭着地面。拐角处,他停下,从口袋里掏出新手套戴上。
手套很新,但缝线走向和旧的一模一样。
他没再回头。
门外,一辆军用吉普已经等在路边。司机看见他出来,立刻打开车门。
陈骁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一只脚踩进车厢。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发件人未知,内容只有五个字:
“你忘了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