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锋贴着岩壁往后退，血蜘蛛的丝在指尖黏住又扯断。那丝线泛着暗红光泽，像是从活物体内抽出的筋络，缠上皮肤便渗入细微毛孔，带来一阵阵刺痒与灼痛。他左手已经抬不起来，黑皮如藤蔓般顺着手臂攀爬，蔓延至肩窝，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刃在骨缝间翻搅。箭囊里的信还在发烫，紧贴腰侧，如同烧红的铁片烙进血肉，连带着旧伤疤也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那一箭留下的印记，穿透胸膛却未致命，反而成了某种契约的烙印。
他喘了口气，背脊抵在潮湿的拐角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血水滴在石地上。这地方他记得清楚：西侧密道入口前最后一条岔道，左边是死路，右边通向废弃矿道。可刚才那群血蜘蛛明明是从前方涌来的，动作整齐得不像野兽，倒像是被谁驱使着围猎猎物。它们不扑杀，只逼迫，将他一步步赶到这个位置。
系统界面闪了一下。
【精神干扰源接近，距离十五米】
陆无锋没理。他知道这提示意味着什么——有人正用高阶精神术法窥探他的意识波动，试图定位、操控甚至侵蚀。但他更清楚，此刻分神就是死。右手缓缓摸到弓弦，指腹摩挲过熟悉的纹理，那是用深渊狼筋与陨铁丝绞合而成的复合弓弦，曾射穿三重护盾，也曾斩断飞行魔器的轨迹。
还没拉满，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铁幽。
披风裹得严实，几乎遮住全身轮廓，唯有右手戴着一副消音手套，指节修长而稳定。火光映在他脸上，那道自眉骨斜劈至下颌的刀疤格外狰狞，像是某种古老符文刻进了皮肉。他站定，没说话，左手缓缓摘下手套。
断指处渗着血，新伤叠旧伤，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色碎屑。左眼的位置嵌着一枚机械义眼，表面流转着淡蓝纹路，此刻正微微发亮，锁定了陆无锋的心跳频率。
陆无锋瞳孔一缩。
这玩意儿他见过。三年前战场上，有一次撤离路线被临时改了，原本该死的队伍活了下来。当时他以为是运气，现在才明白，是有人用这种眼睛盯着整个战场，实时调整敌我动向，像操控棋子一样调度生死。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陆无锋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砂砾。
铁幽点头。“从你射穿血鸦心脏那天起，我就在看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人。”铁幽走近一步，靴底碾碎了一截蜘蛛残肢，“你也不完全是我们的。”
陆无锋没动，但手指已经扣紧了箭尾。他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在北境雪原的废塔之中，铁幽给他递了一封密信，说别信穿白袍的人。那时候他还以为是个警告，现在看，更像是试探——一场长达三年的观察与筛选。
“你以为我为何一直活着？”铁幽突然问。
陆无锋不答。他知道答案可能很沉重，而有些真相一旦听见，就再也无法回头。
铁幽掀开外甲，露出心口一块扭曲的印记——噬心蛊。那图案仍在跳动，如同活物搏动，与陆无锋腰间的信产生共鸣。他低声道：“他们控制我妻子，我就成了他们的狗。”
岩壁上的火把晃了一下，光影摇曳中，他的脸显得更加苍老疲惫。
“光明教廷抓了她，逼她在地牢里活成一根柱子——你知道什么叫人柱力吗？就是把活人炼进封印阵，当成燃料烧。她的魂魄每天都在被抽离一丝，用来维持圣殿下的远古封印。我不服从，她就痛。我反抗，她就死。所以我只能当双面间谍，一边给魔王报信，一边把情报漏给教廷。”
陆无锋喉咙发紧。他曾听闻过这类秘术，但从未想过会有人亲身经历。那种日复一日看着至亲被凌迟灵魂的折磨，比千刀万剐更甚。
“那你现在站在我这边，是想报仇？”他终于开口。
“我想打破这个局。”铁幽转身走向角落一张书桌，猛地掀开木板。
墙面贴满了画像。
全是陆无锋。
最早的一张画的是他刚穿越时的样子，穿着破烂魔军制服，手抖着拉弓，箭都没上弦。后面几张记录了他一步步变强的过程：有他在战场上射杀敌将的瞬间，箭矢贯穿头颅，鲜血喷洒如花；也有他在密道里躲追兵的画面，满脸污泥却眼神清明；最后一张，是他昨天夜里翻窗逃走的侧影，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像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
“我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找一个能跳出棋盘的人。”铁幽说，“你不属于任何阵营，你甚至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但你来了，你还活下来了。”
陆无锋盯着那些画，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挣扎求生，原来早就在别人的眼中，是一步步行走在命运的轨道之上。
“所以你帮我，不是因为忠义，也不是因为良心。”他说，声音冷静下来，“是因为你觉得我能毁掉一切？”
“对。”铁幽直视他，机械眼中红光微闪，“我要你把这盘棋掀了。”
两人沉默。
远处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金属靴砸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心跳之上。那是禁卫军特有的行进节奏，七人一组，呈锥形推进，专为围剿高危目标设计。
铁幽猛然回头，机械义眼红光一闪。
下一秒，一道炽热激光自眼中激射而出，轰在石墙上。碎石炸开，尘土飞扬，原本封闭的岩壁被打出一条狭窄的新通道，裂缝深处透出微弱气流——那是通风口的气息。
“快走！”铁幽低吼，“西侧密道有——”
门外传来撞击声。
第一下，门框晃了。
第二下，锁链崩断。
第三下，整扇门被踹飞，三名重甲兵冲了进来，长枪直指陆无锋胸口，枪尖凝聚电弧，随时可释放麻痹雷击。
铁幽反手抽出匕首，挡在前面。一支重弩从门外射来，钉进他肩胛，贯穿铠甲与肌肉，鲜血顿时浸透披风。他没倒，反而往前一步，将陆无锋完全护在身后。
“走啊！”他吼，声音撕裂夜色。
陆无锋踉跄后退，一脚踩进新开的裂缝。碎石割破鞋底，剧痛顺脚心窜上神经，但他顾不上疼。他回头看了一眼。
铁幽站在烟尘里，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机械眼锁定门口的敌人，右手握着匕首，指节发白。一支箭插在他背上，血顺着铠甲往下流，滴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嗒”声。
“西侧密道有……”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被淹没在新一轮的脚步声中。
陆无锋咬牙，转身冲进通道。
岩壁狭窄，他只能侧身前行。左手的黑皮还在蔓延，已经到了脖颈，皮肤下似乎有细小虫豸蠕动，每一次心跳都让那黑暗扩散一分。箭囊里的信终于不烫了，但旧箭头在胸口震动，频率和心跳一致，像是某种倒计时正在启动。
他知道铁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西侧密道有陷阱。
有埋伏。
有通往真相的最后一道门。
可他不能停。
通道前方有光，微弱但真实，像是从地底渗出的萤火。他加快脚步，膝盖一软差点跪下，用手撑住岩壁才继续往前。掌心磨破，血迹留在石面上，像是一路走来的印记。
头顶传来震动。
石头开始掉落。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块尖锐的落石正对着他砸下来，边缘闪烁着诡异符文——是触发式机关，专为封锁逃亡者设置。
他没躲。
因为在那一瞬，他听见了体内的声音。
那支旧箭，在胸腔里轻颤，仿佛回应着某种召唤。
而他的意识深处，浮现出一段被封印的记忆：
——他并非穿越而来。
——他是被“送”回来的。
——三年前那场战役，他本应战死，却被某种力量逆转生死，植入虚假记忆，投入这场轮回般的博弈。
落石砸下。
他闭眼。
没有痛感。
只有光，从体内迸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