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而自己就是那一个最毫不起眼而听人穿鼻的戏子。一秋池呆了。八岁起便流浪天涯，这一段非人的人生，谁过谁心酸。她的眼睛刷红，但装作进沙子了，使劲搓揉着。崔花雨对她说：
“换个角度看事情，这样也许会好过一些——你尽可将应浜帮九百人命当作是江仲逊所害，而你的命是应天慈所救。他疼你。”
“他疼我？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疼啊。”
“苦了秋爷了。”
“一点不苦。若非如此，我怎能遇见我的小黑爷呢？”一秋池突然笑了，开怀的笑，转而问大东：“你心中可有我这个师娘？”
此言一出，四座皆傻。连熟睡中的金童都打了个喷嚏。
大东只能说：“有。”
“那师娘问你，你怎知应天慈串通水晶宫？”
“长安兵败后，我兄妹八人来到江仲逊指定的集结据点，但发现他已被应天慈反制，而应天慈的帮手就是五禽宫的人马，参加龟峰鉴剑的那一伙人——搞政治的人嗅觉就是敏锐，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串通上的。”
“也并非全靠五禽宫之力。应天慈能彻底摆脱江仲逊的控制，我师父的解药方子功不可没，否则他根本无法接管那么一大群医生来帮忙制造血毒——原来他没骗我，解药方子果然为他开启了新的一片天。但奇怪的是，当时他并未拿到方子，怎么敢与江仲逊反目呢？”
“朱一亿帮的忙。”
“朱一亿又是谁？”
红彦彦的牙缝中突然硬邦邦地跳出了两个字：“我爹。”而后继续抚摩着玉女的手脚。
大东说：“朱一亿作为江仲逊最得力的心腹大将，手里掌握着不少解药，这足以让应天慈周转很长一段时间。要我说，朱一亿有一亿个心眼，应天慈不定能掌握得了他。”
一秋池说：“这不墙头草吗？”
“人这叫应势而谋，顺势而为，大聪明。”
“如何大聪明了？”
“我亲耳听见他跟江仲逊说，他说，‘我能背叛江爷，也能背叛应爷，而背叛他的那一天，就当作给您老报仇。’”
“有这种脸皮和脑子，干什么不好呢？”
郁金香说：“想救出江仲逊，也必须过了他这一关。”
又对红彦彦说：“听闻令尊虽不懂武功，但毒物武装到了舌尖，三丈之内与之对话，也能中毒倒下？”
红彦彦语气冷清：“我不了解他。”
又叹气：“看来一个人光长有眼睛、耳朵、脑子远远不够。”
众人无言。易枝芽打破沉默：
“想当年我为应天慈奔波劳苦，又为皇帝出生入死，但好像这些事情都是错的。请教诸位，本人助纣为虐了吗？”
“有点这个意思。”一秋池苦笑，“但怪我。”
易枝芽看她的表情不对，连忙说：“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怪我被你的‘手艺’迷住了，情愿让人骗。”
看她的表情越来越不对，连忙又说：“主要是因为你的美。”
又问：“说正经的，皇帝到底该不该死呢？”
让心上人哄，哪怕是忽悠，感觉也是甜的。一秋池的心情好了不少：“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边卡壳了。那边崔花雨又起了个头，问大东：
“江仲逊被俘，是怎么将秘方给的你？”
“本就在我身上——这个老板大方，看人也准，他早就看出我这人的性质。更是有远见，托付东西时便与我说，‘如若有变，无需顾及老夫，径自离开。’故而我一发现不妙，表面顺从应天慈，暗地里溜之大吉。”
郁金香骂：“你个死心眼。”
大东听不出母亲说的反话，所以不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儿们的工钱是他发的。应天慈看着就不是个大方的人，好像别人替他做事是冲着光宗耀祖来的，他说什么，‘老夫功成之时便是汝等衣锦还乡之日。’啊呸，儿衣锦还死亡谷谁看得见？招贼差不多。”
“全是老狐狸，都留了一手。江仲逊也算是个悲情人物，唯一的死党也叛变了，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托付给一个打杂的。”
“瞧母亲这话说的。事实证明托付给儿我最安全——若非儿们八人擅长深山生活，谁能躲得过应天慈与五禽宫的围捕？我们一躲就是一年多，追兵敢情都被烦死了，要不就是饿死的。”
郁金香两眼翻白：“气死的。”
一秋池再问大东：“据我所知，应天慈那人向来孤傲无比，怎会甘心屈膝于水晶宫呢？”
“从他后来夺取藏青寺、研制血毒等种种行为来看，他更像是在利用水晶宫——甚至是安禄山，来推翻李唐，他的目标不再只限于李隆基了，他想报复整个国家。但这是个人观点，慎采纳。”
“失去七寸之水，想用能够控制身心的血毒代替？是高级了不少，但看起来他的能力不够，负重致远哪。”一秋池一脸嘲讽，却满怀悲伤之意：“他居然瞄上了我师父与果老。”
崔花雨说：“依我看来，水鳖子组建五禽宫，看似给安禄山当走狗，实则也是在反利用而已。”
又叹气：“瞎子背瘸子，相互利用。这就叫权谋吗？”
“要不然呢，水鳖子这个人自小的野心就大得像小南的脸，都快要炸了。”郁金香说，“不信你们自己看。”
众人望外。小南头顶着一个装满鱼的大竹筐正慢悠悠地从湖面飘来。他的脸比大竹筐抢眼，因为更大，这要是将它吊到天上去，无需经过多少演变就将进化为一个比太阳还要灿烂的星球。
易枝芽的疗毒工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但也来了一句：“你们说我姥爷为何放着挣大钱的医馆不要，而费尽老命要杀皇帝呢？”
一秋池说：“为你娘出一口恶气？但不对啊，人梅妃做得也悠哉悠哉的呀。大东，你是个政治家，替师娘分析分析。”
大东无辜地说：“这不刁难我吗？政治性这么强的问题。”
看无人接茬，崔花雨面向郁金香，回到主题：“老姐何以得知江仲逊被囚于藏青堂禁地大牢？”
“我这人讲话必有所依。三角上人伤重，修养至今还只能喝得动水。能喝得动水的嘴巴自然说得了话。”
“不知老姐想怎么个合作法？”
“营救江仲逊的同时一并将藏青寺收复了。”
“您要藏青寺何用？”
“藏青寺是死亡谷的天然屏障。我郁金香不能光活在仇恨中，是死亡谷成全了我的二次人生，我必须保证它的永久安全。再者，报答三角上人的知遇之恩。若有其三，那便是为国除害了。”
“这故事好，有大义有私欲，老姐不妨将来因去果说来分享分享？”易枝芽大功告成，将玉女往红彦彦怀里一送，坐回崔花雨身边。金童玉女各自睡成了一朵花。红彦彦轻声吟唱摇篮曲。
“说起惨痛往事，老姐我生怕止不住痛哭流涕，破坏了死亡谷即将迎来史上首次烤鱼的美好意境。”
“按理说，拥有二次人生不该是悲剧啊；报答人恩也应该欣慰才对；而为国除害那可是波澜壮阔的喜剧。”
“……先说合作，生意要紧。”
崔花雨接上：“收复藏青寺一事有无时限？”
郁金香说：“三年后。”
“先办此事，再赶赴许多沙漠岂不省去一番舟车劳顿之苦？”
“就凭借当前死亡谷这几个人头，藏青堂即便不用药不施毒，仅以人力就能磨死咱们。”
“为何是三年后呢？”
“届时三角上人将从死亡冰窖伤愈复出，重召旧部，方能达成实力优势。再来，届时金童玉女长大成人，由它们守住死亡谷，方能杜绝后方空虚之隐患——要知道玉珠峰下常年都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或亡命之徒出没，以期破解直通死亡谷的密道。在这些人眼里，死亡谷或是他们号令武林的利器、或是一夜暴富的宝藏。”
“老姐智勇双全，令人折服。”
“如若事成，你们也算报了三角上人的‘五指’之恩。至于我呢？你们拿什么报答呢？”
大东马上提出疑问：“如若事成，母亲得以解决死亡谷的安全问题，同时圆了三角上人重建藏青寺之梦，又毁了应天慈的祸国殃民之基业。这不满足母亲提出的所有条件了吗？”
“生意场上没有你说话的份。娘做生意向来言无二价，但之所以言无二价，是因为货真价实。”
崔花语有些犹豫。易枝芽来了：
“老姐想要什么报答就直说了呗，我代表我方提前应了就是。”能救墨自杨的命，让他马上拿脑袋去过狗头铡，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小哥痛快。”
“没老姐痛快。”
郁金香目光如炬：“你四人当中，必须留一人接受我的死亡培训，以接任死亡谷主人之位。因为老身老矣，而我儿资质鲁钝。”
“换一个，换一个难一点的，比如去杀李隆基。”总把皇帝拿到嘴上玩，易枝芽总感觉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言无二价，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
第三十三号楼陷入沉默，又长又闷，让人透不过气。金童玉女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似乎也变得紊乱而粗重，萦绕耳际。
易枝芽悄悄勾兑大东：“我就预感你要利用为师抢回藏青寺。”
大东还以耳语：“凹撞上凸，纯属巧合。”
又说：“徒儿长得像佛，但不是佛，没有极往知来之术，哪里晓得师父跟我娘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