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们能自己上山以后，地质队不再派人带路，我们这组每天由我和晓雯姐带队去挖探槽，挖好探槽以后请地质队派人来验收，他们顺便教教我们怎样给探槽编录和绘制素描图。晓雯姐偷偷告诉我，我们前一个月的实习内容就是挖探槽。当然不是白挖，地质队要付钱给学校。原来我们到这儿来实习不仅仅是学习野外勘探知识，还肩负着给学校创收的任务。
一天早晨，晓雯姐心情非常好，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儿。正走着，她看到路边的草丛里有几朵漂亮的野花，就走过去采。我正闷着头往前走，突然听到晓雯姐尖叫一声：“蛇！”我回头一看，她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站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她被蛇咬了，急忙转身来到她身边。见我过来，她一句话也没说，朝她的前边指了指。
我朝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一条灰褐色、身上有一道道白环的蛇盘作一团，正昂着头注视她。虽然在山里长大，可是我却非常怕蛇，见到蛇会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因此我对蛇的习性几乎一无所知。眼前的这条蛇长着三角形脑袋，听人说这样的蛇一般都是毒蛇。看到晓雯姐遇到了危险，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悄悄走到她前面，用身体挡住她，小声对她说：“你慢慢往后退，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你不怕蛇？”晓雯姐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一边小声问。
“我不怕！”我硬充好汉。表面上我表现得沉着冷静，可心里却“砰砰”地在擂鼓，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蛇，同时脑袋里想着如果它朝我扑过来，我怎么对付它。
在我和蛇对峙时，晓雯姐渐渐离我越来越远。这时有几个胆大的同学凑了过来，有个同学手里拿着木棍，要用木棍打蛇。我阻止了他：“可能是条毒蛇。它不动，不要去招惹它。万一打不着，它顺着棍子爬上来，会咬着你。”
那个同学和我一样，也是外强中干，听我这样说，吓得也开始往后退。听说可能是毒蛇，其他同学也都往后退。
我回头看了一眼，晓雯姐已经退出很远，和那些胆小的同学站在路边。她手捂胸口，不时地用手绢擦汗，远远地朝我这边望。见晓雯姐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我这才放心，开始慢慢地往后退，退到我认为是安全距离之后，转身撒腿就跑。过来看热闹的同学样也跟着我跑。那条蛇并没有追上来。
一场虚惊过后，大家继续赶路。我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拿在手里，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在草丛里左右来回扫。
“你在干什么？”走在我身后的晓雯姐问。
“打草惊蛇。”我直言不讳地说。“我这么一扫，蛇听到动静就吓跑了。”
“你哪来的馊主意？”晓雯姐问。“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怕蛇吗？”
“我那是给你吃定心丸，让你不要害怕。”我一边用树枝扫来扫去，一边说。“别看我属蛇，其实我非常怕蛇。”
“你怕蛇，为什么刚才还能那么镇定，挡在我前面？”晓雯姐问。
“你生命受到威胁，我再害怕，也得豁出命来保护你。”我平静地说。“如果我惊慌失措，你不就更害怕了吗？万一你沉不住气，拔腿就跑，那条蛇追上来，咬伤你怎么办？”
“你就不怕蛇咬伤你？”晓雯姐问。
“宁可让蛇咬伤我，也不能让它咬伤你，因为……”我本想说“我们发过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见同学们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只好说：“我毕竟是班长，遇到危险的时候，必须要挺身而出，不能丢下你和同学们，自己先逃之夭夭。”
“陈少杰，你今天的表现让我终生难忘，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我一辈子都会感到自豪和骄傲。”晓雯姐说得很动情。同时我也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能有你这样的弟弟”。有晓雯姐这句话，我觉得刚才不管冒多大的风险都值得。
“班长今天的表现像个英雄！”有个女生说。
“班长今天的表现确实像个爷们！”有个男生说。
“刚才那一幕，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有余悸。”晓雯姐说。“别的什么也不说了，谢谢你！”
“以后再上山时我在前面开路，你和同学们跟在后面。”被大家七嘴八舌地夸奖，我有些忘乎所以。“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有你这样的班长，我们什么也不怕了。”另一个女同学说。
“别只说大话，看着点前面！”晓雯姐提醒我说。“拿着一根树枝晃来晃去的，万一有蛇顺着树枝爬上来怎么办？”
“蛇晚上出来吗？”有个男生问。
“我对蛇的习性一无所知，不知道晚上出不出来活动。”我非常纳闷，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地质队的人说今晚铅锌矿要放映露天电影，我想去看，又怕遇到蛇。”那个男生说。
“什么电影？”我问。
“《创业》。”那个男生说。
“我看过。”我说。
“你看过了，我们还没看过，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给我们壮胆。”一个女生说。
“晚上多找几个人一起去。”另一个同学说。
自从到这里实习，一直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吃过晚饭之后，同学们都张罗要去看电影。我不想走很远的路去看一场已经看过的电影，可是后来一想，如果晓雯姐也去，我就和大家一起去。我不好意思到女生宿舍问晓雯姐她去不去看电影，便对李建国说：“你去问问女生和白老师，去不去看电影。如果去，咱们一起走，一起回来。”
李建国没有拒绝我的差遣，去了女生宿舍，很快就回来了，说道：“女生都想去，白老师开始说不想去，见女生都要去，她也同意去了。”
我把去看电影的同学召集起来，一起动身。地质队离铅锌矿只有五里路，步行二十多分钟就能到。路上晓雯姐走在同学们中间，与大家说说笑笑，我无法和她单独行动。到了铅锌矿，远远就看到了高高悬挂着的银幕。
放映电影的地方是小学的操场。我们赶到那里时，放映员正在调试机器，铅锌矿的职工和家属带着小板凳坐在前面，镇里的其他居民和我们这些外来人只能站在后面。这时同学们分散开来，各自寻找合适的位置。
我因为个子高，站在后面也能看到，所以也没往人群里挤。借着银幕的反光，我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一个同学，只有晓雯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心里暗暗高兴，悄悄走到她身边。虽然我的动作很轻，可她还是发现了我，朝我笑笑。
电影开演后不久，晓雯姐在我耳边说：“站着看电影好累，你陪我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我一个人不敢待在暗处。”
对我来说，这真是求之不得。我们俩都站在最后面，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一起悄悄离开。我看看四周，不远处有个篮球架子，便和晓雯姐走了过去，坐在固定篮球架子的水泥桩上。
远离城市的喧嚣，没有空气污染，山中的夏夜，天空清澈如洗，一弯新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无数颗星星眨着小眼睛。一阵阵夜风徐徐吹来，让人感到非常凉爽。
晓雯姐说：“这个电影我看过，本来不想来，可是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就跟你们来了。”
“你要是觉得累，我陪你回去休息，这个电影我也看过。”我说。
“真想和你先回去。”晓雯姐说。“我怕电影结束后李建国清点人数，同学们发现咱俩先走了不太好，也许会有什么想法，还是一起回去吧。”晓雯姐的话里透着无奈。
“咱们就坐在这里等电影结束。”说话的时候，我偷偷地往晓雯姐身边挪了挪。几乎都要和她靠在了一起。
晓雯姐觉察到了我的小动作，看看我，但没有躲避，小声说：“少杰，今天白天的事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就是我亲弟弟遇到那种情况也未必会冒死去救我。”
我说：“姐，现在我们已经是结拜姐弟了。结拜时我们发过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拉倒的，关键的时刻必须要做到。姐姐遇到了危险，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姐真高兴有你这个弟弟。”晓雯姐看看我说。“和你结拜我会一辈子无怨无悔。”
“姐，只要有我在，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挡在你前面。”我说。
“如果今天是别人遇到了蛇，你会不会也那样做？”晓雯姐问。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说实话，我非常怕蛇，如果是别人，我未必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冲过去，挡在那个人前面。当然，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可能会想别的办法解救。”
“少杰，我的好弟弟，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这件事——你为了我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
月光下我看见晓雯姐眼里含着泪花，急忙说道：“今天这事算不了什么，谁让你是我姐了。”
“今天我再一次体会到有你这个弟弟我是多么幸运。”说着晓雯姐掏出手绢擦眼睛。
见晓雯姐落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然后说道：“有你这个姐姐，我不仅觉得幸运，也觉得非常幸福。每次听到你叫我‘弟弟’我心里觉得比喝了蜜还甜。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是我的姐姐，我会一辈子叫你‘姐’。”
“你就甘愿一辈子管我叫‘姐’？”晓雯姐突然问道。
“毕业以后，我们不容易再见面了，我想叫‘姐’可能也没有机会了。”我伤感地说。“为什么中专两年制，就不就不能像大学那样三年或四年？”
“你喜欢读书？”晓雯姐问。
“我是希望你能多教我几年，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叫你‘姐。’”
“别说多教你几年，下学期我可能就不教你了。”晓雯姐叹口气说。“这学期你们的矿物岩石课已经结束了，下学期学校很可能安排我去教新生。如果这样的话，我也不能当你们班的辅导员了。”
晓雯姐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晴天霹雳，我急忙问道：“这是真的？”
“可能性百分之八九十。”晓雯姐无奈地说。
“你要是不教我们，下学期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我心里非常难过。
晓雯姐安慰我说：“虽然不教你了，我还在这个学校工作，我还是你的姐姐。你放心好了，姐不会忘记我们的誓言，我们永远都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姐弟。”
晓雯姐的话确实给我了一点儿宽慰，可是一想到下学期我们就要分开，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姐，我真希望你能教我们到毕业。”
“舍不得离开我？”晓雯姐问。
“说句实话，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我心情沉重地说。
这时，看电影的人陆续离去，估计电影可能快放映完了。我和晓雯姐急忙站起来，回到看电影的人群中。电影结束后，我找到李建国，我们俩把全班同学找到一起，清点人数，然后一起回地质队。
晚上躺在地铺上，同学们此起彼伏发出了鼾声，可我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虽然晓雯姐说过，她永远都是我的姐姐，可我还是担心，如果下学期她不再教我们，没有了经常见面的机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会渐渐疏远。俗话说，人走茶凉，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